易勇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如果不是易晓刚在旁边使劲儿地扶着他,易勇觉得自己就得坐地下了。
“威尔逊博士,路大夫,怎么样啊?是不是见好啊?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Wilson表情沉重,路大夫代他说:“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随时都可能离开,你们要做好准备……”
还没等其他人说话,欧阳钊和赵敏瑞的声音同时响起:“不用准备,我爹肯定没事!”
从接赵培荣出来到现在,欧阳钊的眼里除了赵培荣,什么都看不见了。
赵培荣失血过多,需要输血,可赵敏瑞和赵培祥跟他的血型都对不上,欧阳钊二话不说伸出胳膊。
“B型,我是B型,我和我哥跟爹的血型一样,不用验,没错的,赶紧抽!”
一次就抽了800CC。欧阳钊的脸都青了。所有的人都围着他嘘寒问暖,他什么都听不见,他盯着给他抽血嬷嬷,一遍一遍的说:“我还可以的,您跟doctor Wilson讲,我还可以,只要能救我爹,多少我都可以。”
欧阳钊内心无比坚定,他的血能救爹,爹没事,爹一定能闯过这道鬼门关。
他跟赵敏瑞一样,不哭,不说沮丧绝望的话。他跟每一个落泪的人,绝望的人说,没事儿,我爹保证没事儿!他跟自己的心说,没事儿,我爹保证没事儿!
此时,他拉着赵敏瑞的手,眼睛里闪耀着最坚定的光芒。他对Wilson说:“我爹是意志力最强的人,他不会轻易放弃,我们是他的孩子,更不能辜负他。Wilson,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我们全力配合,需要输血就抽我的,没有问题。”
从欧阳钊是他病人的那一刻起,Wilson就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如今他喜欢的少年已经长大了,善良坚强的眼神还在,只是更多了一份成熟和担当。
拍了拍欧阳钊的肩膀,Wilson摇了摇头。
“Garcia,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可以再为赵先生输血了,那样会给你的身体带去很大的伤害的。”
欧阳钊再一次撸起袖口。
“不用考虑这些,只要能救我爹,我的身体一定能坚持,你放心。现在就去抽吧,Wilson。”
没等其他人反应,秦氏已经扑了过去,一把抓住欧阳钊的胳膊。
“知道你孝顺,心疼你爹,但不行了,钊儿,不行了!”
欧阳钊和Wilson全程都是用英语交谈,就连英语很好的赵敏瑞也基本上都没听懂他们俩都说了些什么,但秦氏却明白了。
欧阳钊抽血给赵培荣那天,她一直站在一边,眼看着鲜红的血就这么从欧阳钊一点都不粗壮的胳膊里流出,没完没了,眼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那个时候,秦氏觉得好几次自己都站不住了,她努力控制着,她不敢再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她心疼欧阳钊,害怕再给他增加负担。
几年不见,孩子已经是大人了。眉眼比小时候还耐看,身量高挑,儒雅俊朗,瘦却不弱。秦氏盼着他回来盼了快一个月了,早早就把他的房间收拾利索,换了新被褥,买了他爱吃的东西,可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
从进了家门到现在,欧阳钊没有踏踏实实的吃过一顿饭,睡过一宿觉。眼睛一直是红的,脸色始终是苍白的。
抽血的当天晚上,欧阳钊就发烧了。除了秦氏,谁也不知道。她眼看着他吃了好几颗白药片,心里针扎一样的疼。
没法阻止也不能阻止他抽血给赵培荣,可那一大瓶的血却一直梗在秦氏的心头——就这么瘦瘦的一个人,全身上下又能有几瓶子血啊!如今,眼看着欧阳钊又把袖子撸了起来,她立刻就明白了。
一手紧紧拽着欧阳钊,另一只手紧紧拉着Wilson。
“威尔逊大夫,你不能再抽我们钊儿的血了,再抽他就没命了!你抽我的,一样的,一样的!”
Wilson口中的“麻烦太太”再次显示了她与众不同的理解力,不管大家怎么解释,她坚信血都是一样的,她就是要代替欧阳钊给赵培荣输血。
秦氏这么一来,不少人觉得有道理,西医就是古怪,一样的血,怎么就有的能用有的不能用!
第一个跟着响应的就是易勇,二话不说拉着易晓刚就往里走:
“说得对,说得对!静静他娘说得对啊!一样的,就是一样的!大夫,我,还有我儿子,都能抽!只要救得了培荣,抽干了都行。”
赵培祥、张玉江,朋友、邻居、伙计,都被感染了,十几号人,一个个都涌了了上来,挣着要抽血给赵培荣。一时间抢救室门口乱成一团。
欧阳钊真的有些着急了,人命关天的时候,这么乱下去再耽误了抢救病人!他大声的喊,让大家不要乱,但却怎么也镇不住这个混乱的场面。
欧阳钊本来苍白的脸变得通红,他拉二婶,二婶不理他,只是一个劲儿地跟阻拦她的嬷嬷辩论;他拉二叔,二叔就跟聋了一样,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地往里挤;他拉大爷,大爷看都不看他,翻来覆去就说一句话,抽我的血!抽我的!
欧阳钊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去拽住晓刚:
“晓刚哥,你劝劝啊!帮我劝劝,你懂的,这样不行!不行!”
易晓刚看着欧阳钊着急的样子也着急,可手被易勇紧紧拉着,根本就动弹不得,于是只能无奈的看着欧阳钊。
心力交瘁的欧阳钊几乎要晕倒了,他太着急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都别争了,抽我的!doctor Wilson,我跟我爹血型一样,B型——钊钊,别着急,我回来了!都别着急了,我回来了!”
大厅一下子安静了。所有的目光都转向那个声音,赵敏启回来了。
赵敏启终于回来了。听到他叫钊钊的那一刻,欧阳钊感到身上的千斤重担一下子卸下来了。如果不是靠着墙,他估计自己可能会摔倒。
赵敏启站的地方离欧阳钊有些距离,他眼看着那张因为激动涨红的脸慢慢变白了,看着他差点摔倒的狼狈样儿,看着他眼睛有些红,却对他微笑。
欧阳钊扶着墙站在原地。逆着光,他只看得到赵敏启的轮廓。
赵敏瑞扑过去了,傻孩子终于哭了,哭得撕心裂肺;二婶、易大爷都过去了,拉着他,也在哭,二叔和晓刚也过去了,站在一边,好像也哭了;张玉江他们也围过去了,争着跟他说话。
急救室的外面乱七八糟的,人声鼎沸。欧阳钊却只听得见赵敏启一个人的声音:
“我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大爷,二叔二婶,你们辛苦了!江,谢谢你们哥几个,受累了!瑞瑞,瑞瑞不哭!爹没事儿!爹过得了这关!”
欧阳钊知道赵敏启说话的时候,眼睛在看着他。欧阳钊努力的把嘴角向上调,眯着好看的眼睛,冲着他的方向,使劲地点头。
赵敏启跟着嬷嬷进了急救室,又是800CC的鲜血,他们终于把爹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当天晚上,赵培荣就退了烧,第二天神智也逐步清晰了,第三天就转到普通病房了。
眼看着赵培荣终于转危为安,所有的人提着的这口气,才敢吐出来。
原本赵敏启想着,头几天由他来给赵培荣陪床,可却被易勇给抢了。易勇心疼他长途跋涉那么辛苦,到了家一分钟没歇,又为赵培荣抽了一大罐子血,所以说什么也不让他陪夜。
“这些事我安排。大启跟钊儿都不能再熬了,再熬身子受不了。培祥,晓刚,陪床的事就咱仨轮。头两天我陪,后面怎么安排咱再说。”
赵敏启在病房陪了赵培荣半天,晚饭前就被易勇打发回家了。回到家,秦氏已经把晚餐安排好,提着各种汤汤水水带着赵敏瑞和赵敏静去医院当她的“麻烦太太”去了。
赵培祥也没回家。这些日子所有人的心都搁在赵培荣身上,生意的事没人顾了了。赵培荣一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厂子的事,所以既然已经腾出手了,易勇就让赵培祥过去照看一下,等赵培荣再问的时候,也得知道怎么应答。这个时候,得让他放心,可不能让他再着急了。
堂屋里冷冷清清的,欧阳钊也没在。问问家里的老妈子,老妈子说二少爷在屋睡觉了。二奶奶吩咐了,别叫他,他都好些日子没睡过囫囵觉了。
老妈子把晚饭端上来了,赵敏启又让她端了回去。一个人怎么可能有食欲?
赵敏启快步走到欧阳钊的房间,推开房门,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然后就这么低头凝视着熟睡的他。
赵敏启回来已经四天了。两个人没有机会单独说过一句话。
张玉江跟他说,钊儿可不是当年的钊儿了,了不起啊!如果不是他,赵叔真的就被姓杨的王八蛋害死了!有脑子,有胆子,真是个人物!大启,你弟是个人物啊!
易勇跟他说,钊儿回来的太是时候了!刚出事的那两天,我们都蒙了啊!尤其知道你爹受刑以后,更是三魂少了七魄,无头苍蝇一样啊!连招呼你都忘了!结果钊儿到了,招呼你回家,请卞会长出头,请连先生过来帮忙,都是他一手操持的。跟我一起整理咱家的账务,出证据证明你爹的清白,也是他的主意。好几年的帐,整理起来也麻烦着呢,孩子硬是熬了好几宿。大启啊,你爹真的没白疼这个儿子啊!”
赵敏启抽了血以后,二婶一边照顾他喝红糖水,一边掉泪:“你爹有你们俩儿子,真的是有福啊!大启,你回来的太是时候了,你要是不回来,钊儿还要给你爹抽血。他不能再抽了,他身体吃不消的。这么多天他吃不好睡不好,又抽了那么大罐子的血……哎呦,我可不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