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月国外部,中大陆的烨、靖两国开始在它们的边境练兵,似有联合之意,也有战争之芒。知此,渝国也开始练兵屯粮,月国自然也不落后。中大陆开始呈现着紧张的局势。
对此,月国的子民们并没有太担心。每个国家的子民都有他们自己的信仰,月国的子民深觉,上天是庇佑着月国的,“大人”也一定会帮助他们,这个地方,将会永远太平宁乐。
可就在去年,兰倾的两位哥哥——太子和英王在狩猎时,偶遇了发疯的兽群,容衍当场被夺去了生命,容唯被带回来的时候浑身浴血,仅剩的一口气,只捱了不到半个时辰。什么话语也没留下。
一场丰收狩猎的庆典,在慌乱中戛然而止。
这是月唯有的两个儿子。
月王子嗣单薄,如今,月王一脉,竟只剩下三位公主,先王后留下的长公主沁城与小公主兰倾,还有镜妃之女容思韵。
月王大怒,下令彻查,所有参与此次狩猎及相关事宜的人员,无论地位、身份。此次,许多人牵连其中,也有不少人遭了罪,甚至丢了性命,可惜最后依旧未能找出事之所因。整个王城人心惶惶。
那段时间,兰倾怕极了。宫中随处可见不安的面庞,连下人做事都提起了十二分的胆子。容沁城看着不忍,便在兰倾殿中陪她住了小半年,直到宫中弥漫的暗芒散去。
过了大半年,当今月王的胞弟,兰倾的皇叔荣王频频受诏进宫,大臣们纷纷猜测月王有什么打算,也有人开始私下里与荣王的亲信套近乎。
兰倾对于荣王这个王叔还是有些印象的。
兰倾听闻过,当年荣王一腔热血为红颜,在金銮大殿上向还未出阁的杨家么女杨舞京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轰动王城权贵;当时没有人看好他俩的,直到几年后他送杨舞京十里红妆,还有一纸为夫誓,立下今生只许王妃一人的军令状,顿时羡煞王城女眷。
而令兰倾不解的是,荣王叔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耿直暴躁,也只有在婶婶面前才会柔情意意伏低做小,可他的两个孩子,兰倾的堂哥容奂、堂妹容欣,都是温和好脾气的主儿。容欣偶尔还有小孩子气性,可她那堂哥,简直是另一个太子哥哥。
还不等兰倾思想这些,月王将原太子手下的隐卫交给了兰倾,并嘱咐众人保护公主安全,将英王的府兵赐给长公主和容思韵。
与此同时,他却将太子的卫兵赐给了荣王之子容奂,并恩赐容奂幼妹容欣以公主的品级。
不久,容奂受召入宫,待遇与王子无异。
大家明白,这王脉,应是向着荣王了——为此事,朝堂上也是有人喜,有人忧。
祁郁最终还是来到兰倾身侧。
他如同过去一般跪在容兰倾面前,面色不改。
再见祁郁,容兰倾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太子哥哥和容唯哥哥的笑颜。
她知道,那日祁郁有任务外出,无法保护二人;而哥哥们如同母后一样再不会再回来了,可她就是放不下。
于是,她刻意忽视祁郁的存在,也时常躲开身边的人,单独到宫中安静的地方发呆。
直到年前,兰倾坠入碧芊池,受了场风寒。
此次虽无大碍,却也让父王担心了好久,责怪她不该离了祁郁和虹,一人跑去碧华池边玩闹,还欲她禁足半年,只因容思韵的及笄之礼而解了。
而护主不利的虹和祁郁则受到了重罚,再次出现在兰倾面前的祁郁面色苍白,身上带着掩盖不住的血腥味,虹也瘦了一大圈。
到那时,她才明白,自己任性了。若不是她时常躲着二人,虹和祁郁也不会受牵连。她哭着抱住虹,不断向虹和祁郁道歉。
二人从未有过怨言。
可是,兰倾也清楚地记着,当时分明有一双手推在她的背上,将她生生推入湖中,恍惚间,她还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味儿,似是荷像,却又暗泛着一丝甜意。
她没有对父王说。
这五年多,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她的父王,在这几年受到了太多的打击,一下子苍老了很多,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可他还是强打着精神应对朝中事务,也不忘了对她们这些小辈的关爱和督导。
何况,这是她欠虹与祁郁的,她想和他们一起,找到那个人。
再说,七年国祭,也不远了,她着实不该让父王再为她的事费神。
岁月真的不等人,前日之事还未封尘,新的一轮又要开始了。
七年前的震撼在心底留了小小的印记,只是这些年来的五味杂陈让她没有时间去念想那场祭典,那个人。她虽理解了月国子民对于大人的崇拜,却也不能忘记作为王室对于国家的责任。
“殿下,这件事,就请交给祁郁吧。”
已是隐卫首领的祁郁,如今与虹二人,已是她最得力的手下。
还好,她并不是一个人。
何况,她已经长大了。
她看着跪在面前的祁郁,屏退了下人。
她走到祁郁面前,看着他的眉眼。依旧是那份悸动。
“祁郁,你站起来。”
祁郁闻声而起,看着面前尚不到他肩膀高的殿下。
“祁郁,我可以抱抱你么?”
还不等祁郁开口,兰倾已经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腰身,手紧紧地拽着他背后的衣料,随之而来的还有她低低的抽噎。
祁郁僵硬着,竟无法叫自己推开她。
她……是把自己当成离去的两位王子殿下了吧……
“殿下……”
兰倾埋头哭了一会儿,才离开他,擦干了眼泪。
“把虹叫来吧,”她看着他浅笑,只是眼眶还有些发红,泪水流过的地方开始泛着刺痛,“我没事了。”
不管发生了多少事,国祭如期而至。
只是今年参加国祭的人群里,少了许多人,包括她的母后和两位哥哥。
也确实需要这样一场仪式,为沉浸在悲痛气氛中的月国人暂且放下心中的阴霾。他们需要神的指引,他们需要心的慰藉。
七年,足以让兰倾忘记上次国祭的枝节,但那人,却让她铭记在心。
这一次,她不需要虹将她唤醒,不会再抱怨不休。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宫婢们为她编发上饰、描目点唇,帮她穿上那绞纱为饰、金丝为绣、珠玉为缀的华装。
父王遣来的人在边上帮她温故国祭的流程礼数,她耐心地听着,悉记于心。
然后,她在一干侍仆的陪伴下,踏着锦鞋走出殿门。虹以手微扶,祁郁在后相护。
天还未亮,皇宫里,早已一片灯火。
兰倾远远瞧见了自己的两位姐姐。她似乎好久没见过容思韵了,最近一次,还是在哥哥们去世的时候。
那日,容思韵一身素衣,和镜妃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兰倾不经意对上她眼睛,没有泪意的眼睛,容思韵却是撇开了眼。兰倾一愣,垂下头。
那时,兰倾很想问问她这个姐姐,她身上是否流着与自己同样的血。
容兰倾犹记初回宫,见到容思韵的时候。
那时,兰倾心中正是万分茫然忐忑的,遇人也有些怯弱。
她在园间撞见于树下舞动红缨枪的容思韵,一招一式皆颇有风采,将她看呆了去。可这位二姐姐停下后,瞧见她,却皱起眉头,一句“扰人”,便携枪而去,留她踌躇不安。
后来她们皆在父王殿中,大姐姐与几位哥哥皆暖心相问,容唯哥哥甚至将他最爱的匕首赠与她,唯这位二姐姐,待她认过,一个点头后便再无反应。
后来,容思韵倒是开口,却是与父王起了争执,扬言要舍去身份参军,随舅父舒将军去北境。可把父王气了个半死。
那是二人的第二次交集。
容思韵最终还是没有去成,却依旧醉心武艺,时常穿着便服偷偷与侍卫切磋,听说好几次还被人逮到她溜出城去了,让人头疼不已。
在以后的日子里,除了过节或是宫宴,兰倾很少见过他。偶尔见到,容思韵对兰倾也总似淡漠疏离,兰倾只觉这个姐姐是个奇怪不好相处的人。
再往后,兰倾气她对母后无情、对兄长无哀,更是不喜了。久而久之,兰倾也不与她往来。
容思韵瞧见容兰倾走过来,看了她一眼,也没开口。兰倾走过容思韵身边,没有说话,只静静在她的长姐边上站好。
在她边上,多了个肉嘟嘟的女孩子,低着脑袋一脸睡意,就像当年的自己。那是长姐的孩子,琉福郡主裴慕心,裴家嫡系唯一的孙辈。
容兰倾望着远处数百阶石台。那里也许可以说是月国王宫里最高的地方。她看不清高台上那神坛的纹刻。
钟磬声起,四方回旋。一群群身着暗袍的人,提着华诡的灯,向高台这边走来。这样多的人,却几乎听不到他们的脚步。
随后,兰倾便看见了他。他坐在檀木车架上,一袭紫衣,从容无绪,面色冷清。兰倾似瞧见那人眉目这边转过,不过疏离一撇,朦朦胧胧,却让她的心停了片刻,仿若整个世间便只有那一景。
风拂着车架上轻挂的薄绸,末端的铃微响。
七年了。虽已万事变幻,那人风华依旧。
兰倾的目光追随着那人。看着华辇悄然落地,他一步一步踏上神坛,在目光所及的最高处祭上自己的血液。
“以吾之名……”殷红洒落在祭具上,呢喃般的话语流转空韵,“请引天谕……”
待他语尽,紫芒迸发,直至天际,与新出的那丝霞光相应,一片恢宏。
兰倾望着那紫芒初始,眼底热意流转。
她双手紧握。
大人,如果可以,请聆听兰倾的祷告,祈愿家人康健、月国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