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开始纷飞的季节,每个人心中依旧有和暖的角落。
九月,月国这小小的一份暖人情景并没有挨过多久。
某日,长公主与驸马出府之时遇刺,裴远成为救长公主身亡,长公主也失去了她腹中的孩子,她的第二个孩子,本应是个嫡子。
在与众人一同将晕厥的长公主和裴远成的尸身送回来后,裴远成生前挚友莫承,在他的灵柩前站了数个时辰。
容沁城醒来,得知一切,大哭一番,众人在榻边宽慰无果;最后还是念着自己的女儿,她才止住颓废,强行沉静下来。
她听橙衣说莫承还在灵堂,默了许久,才缓缓道:“让堂前的人都下去吧,让莫公子和驸马道个别。”
几息后,她想到了什么,又道,“橙衣,给我更衣吧,我要去灵堂。金衣,找几个机灵的去外头候着,将不相干的人都拦住,若是裴府的人来了……缓住三刻。”
“可是您的身子……”
“人都没了,顾这些如何。”她抚摸着小腹。
既然往后,他们再不会有孩子了,她仔细养着还有什么用?
之后,她披上素衣,只身走到堂前门外,便看到莫承就那样无声半跪在棺椁边上,竟不敢迈进门去,不敢看莫承的面色。
失去重要的人,那种苦痛,她何尝不知?
犹豫之中,面前那人开口了。
“感谢殿下,给臣一个送他的机会。”
他知道,方才周围人退下,定全是她的嘱咐。
只是,他作为一个友人,始终无法过多插手此事,便连亲手置办他的丧事、亲眼看着他入墓也不合礼数。
真是……何其可悲。
容沁城听到那沙哑的身声音,一颤,“不,一切该怨我、恨我……若不是我想去祭拜他,远成也不会出事,我也不会……你本应留下的,你本应在这时候留在这里的,可是……”
“殿下不必如此。我等不力,没能救下这些无辜的性命。事情应该已经传到裴府了,远成的家人听得消息应该快来了吧?”
莫承最后看了好友一眼,缓缓起身,对容沁城行了一个大礼。
“臣何其有幸,得殿下与裴兄看重,此生无憾。”他扯出一分似有似无的笑容,“还请殿下替我送送他……”
容沁城看着他蹒跚远去,恍若断了线的木偶,毫无生气。
“你……”
莫承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看着远方的云天。
“殿下不必担心,远成的公道,臣还没讨回来呢。”
他迈出门去,口里还喃喃着:“希望……他不要等急、先走了……这呆子……”
“嘿,小呆子!你又在看书呀?天天看书,可别真成书呆子啦!”
“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叫小呆子。你再这样,我就告诉我爹娘,说你总来我院子里偷枣子!”
“好啦好啦,他们不都这么叫你么,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这至少是正大光明的!”
“他们可以叫,就你不行!”
“为什么?裴远成,你特殊待遇!要知道,我可是很厉害的,连老何家那个霸王都怕我呢!”
“因为……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
莫承记得,小时候,因为得罪了何大人家的嫡孙,那些孩子都不太与他相伴,他也总是独来独往。
那日,他本是落入裴远成的小院子的,结果发现这被这小家伙逮了个正着,还说他偷他院子里的枣子,一番争论,两人竟这般相识了。
小时候的裴远成虽然呆了些,但与他相处,竟会让莫承莫名轻松,
因而每当他无聊或受气的时候,过来找裴远成。
而裴远成那日一句“朋友”,让莫承将这小呆子放在了心上。
他们一起长大,一个读书,一个练武。
裴远成作为朝上位高权重的裴大人唯一的孙子,竟对人情世故没半点通透,莫承便时常帮衬他;而莫承是自小不爱读书的,和裴远成相处的日子里,竟也记下了不少学识。
“小远,你怎么日日捧着这些书册,都没半点趣味。”
“君子言,书中包涵三千世界、万里风光,而作为……”
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小人儿,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莫承摸了摸脑袋,有些无奈。等裴远成说完,他才道,“是是是,可你上次也说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都读了一下午,不如去街上走走,免得人他人都叫你书呆去!”
莫承走在大街上,看着身边车马行人往来,只觉得这里处处都有裴远成的身影,或是站在他们往日常去的小摊边笑着,或是拿着书与他招呼,或是,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来。
“阿远……”
裴远成消失了,莫承面前,唯有好奇着、绕开他的路人。
“小呆子,小呆子……”
莫承念着这三个字,一遍又一遍。
片刻后,伫立已久的人快步向前走去。
公主府,橙衣走过来,见容沁城颓然跪坐于地、无神喃喃的模样,有些不忍。可有些事情,还得主子来打算的。
“殿下,裴府的人来了。”
容沁城凄凄地坐着,橙衣仿佛回到了数月前——那个噩耗传回府中的时候。
可那时,至少殿下还有腹中还有一个念想,至少,驸马和莫公子还能帮着处理府中的大小事务。
橙衣银牙紧咬,跪在容沁城面前,“殿下别担心,奴婢们定然会陪着您,一切都会过去的。”
瞧她没有反应,橙衣也没再顾及了,起身走到门口。
“紫衣,你们先陪着殿下,等会儿殿下缓过来再待殿下的主意。若是……最好能将殿下劝下去休息。我先去前厅,和刘嬷嬷应付裴府的人。”
几个小丫头明白,她们肩上的担子瞬间沉重了。但是,她们的殿下,此刻,正需要她们。
次日,容沁城出面处理一切事物。
三日后,羽林卫的副统领莫承将刺杀长公主一行的匪徒缉拿归案——几番严审,匪徒死了大半,也不过是知道这些人似是是为了长公主府中的某样宝物而来。
七日后,裴远成风光而葬。
只是这期间,莫承再没出现过。
听闻,莫副统领婉拒了月王的封赏和晋升,辞了家人,携一身包裹去了塞外。
裴家自是有不少人怨着长公主的,月王感裴大人之痛,封裴远成父亲、嫡母与祖父母品级,驸马追谥,才让那些人心中稍微和去了,裴行之也认了旁系的裴蒙山为继子,其长子裴顾里便养在嫡系的院子里。
长公主誓为夫君守寡,只守着尚留羊角的女儿,在丈夫的灵堂前言终身不再二嫁。时年,长公主不过廿二。所有传言不攻而破,二人原是这般情谊深厚,教人唏嘘。
裴远之下葬的时候,兰倾陪在容沁城的身边。
丧锣早已不闻,流泪的人一批批散去。连裴府的人也离去了,留下几句宽慰长公主的话语。容沁城就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墓碑,好似听不见所有的话语,好像忘却了时间。
兰倾没见过长姐这副模样——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信仰,落入最黑暗的深渊。
小慕心醒了,哭了,又哭累了睡去。
兰倾将睡去的小慕心抱下去交给嬷嬷,又陪长姐站着。
东皇西去,云染绯色,雕塑一般站着的容沁城终于开口了。
“本不必如此的……”
“夕颜……辞玉,夕颜……”
兰倾抬头看着长姐。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我去了,有人在奈何桥等我,慕心还能留给你们。你去了,你们都走了,这是要我怎么办呢……”
兰倾听不懂长姐的话语,只垂下头,静静地等她说。
可容沁城什么也没说,竟对着墓碑笑了,断断续续的笑声穿梭在这寂静的地方,在夕阳下万分诡谲,也让兰倾头皮发麻。
她转头看向长姐。
长姐倾城的面庞上,早已双目纵横。
“姐姐……”兰倾抱住她,和她一起哭。
许久,容沁城抬手擦去脸上的珠痕,像是抹去什么不相干的东西。
“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渐行远去。
墓碑下的土地里,安置了一本书、一把剑,还有两套黑色的华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