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沁城婚后,长公主以孝敬公婆为名留在裴府半年,才与驸马搬去公主府,且依旧常去裴府小住。
无论夫妻之间还是婆媳相处皆是和乐融融,容沁城不久就怀上了孩子,足月后生了个精雕玉琢的女儿,那模样,倒是像极了裴远成的母亲,她的婆婆。
裴家的祖母裴金氏虽想要抱孙子,到也没过多失望,对刚出生的孙女倒也亲亲热热。
再说那裴母,何氏,不仅没有半点不满,反而十分欢欣,言:“裴家已经三代未出生过女儿了,这孩子是先祖对裴家的恩赐。”且对这位儿媳更加好了,还宽慰她,“儿子以后可以再生,公主有福气,必然是儿女双全的。”
容沁城在裴府的时候,兰倾不常去。可等他们搬到公主府了,她便少不得去串串门。
自王后故去,容沁城之于兰倾便似母亲一般的存在;长公主府,也成了王宫以外,兰倾最喜爱的地方。
“姐姐,慕心好漂亮,你看她的眼睛,水水的,像……像父王的墨玉珠一样,不对,比那玉珠更好看!”
“像她父亲呢,是不是啊,小慕心。”容沁城抱着自家只会呀呀的女儿,感到无比满足。
“我觉得还是像姐姐多一点,反正……反正比裴远成好看……”
容兰倾小声嘟囔着,见姐姐假意责怪实则笑意带着无奈的表情,连忙道,“好啦好啦,不叫他名字啦!姐姐真是越偏心他了,还好我有小慕心疼……”
嘴上这般说说,兰倾其实已经渐渐接受这个姐夫了。
坊间曾偶有不好的传闻,说长公主与裴公子面和心不合,可兰倾觉得,这段时间,是她所见到的姐姐最满足的时光,倾每因为兰次来看长姐,容沁城脸上都带着暖人洋溢的笑意。
便如现在,容兰倾面前。
“姐姐笑起来多好看啊,就该多笑笑,老早听说雪国以前那个小公主倾国倾城什么的,我看姐姐也不为过,有人呀,怕是早被我姐姐迷住……”
容沁城抿嘴,摸摸容兰倾的乌发,“你可少说些这种话,也不怕折煞了姐姐。”
“我说的事实,诶,裴……姐夫去哪儿了?”
“他在……”容沁城嘴角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和朋友出去了。”
“是莫大哥吧?”容兰倾瘪了瘪嘴,“我现在也看出来了,那些公子哥儿也不是什么好的。”
既然她承认了这个姐夫,那么对于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数落姐夫的人,她自然没什么好感了。
至于这个莫大哥,应该算是裴远成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她也是听长姐说起的。
适时,她好奇这人为何时常出现在裴府,长姐说,莫家三少爷,古娄大人堂哥莫左将的么子,在都城任羽林卫的副统领,也算年少有成。
可贵的是,莫公子为人真诚、处事全面,作为裴远成从小到大的朋友,莫承没少帮过他。
“真不知道这两人是如何相处的……”
两人说说聊聊,偶尔逗一逗小慕心。不多久,襁褓中的人儿便眯着眼睛迈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也闪过几点泪光。
“姐姐你看,她是不是要睡觉了?”
“可能是了,她午后还没睡过呢。”
容沁城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轻轻哼起了歌。
但裴慕心却不买账,虽然困到打哈欠了,可那乌黑的眸子,还是可劲儿地往兰倾这边瞅,似乎是想让小姨陪着玩。
“那我出去玩儿了,我在这儿,她铁定睡不着!”
“也好……”容沁城也对怀中的小丫头颇为无奈,“那你自己小心些,或是让橙衣他们跟着吧。”
“这府中我还不熟么?”兰倾挥挥手,哒哒哒地跑出去。
她一路走过几个宽阔的石板路,又去了花园里荡悠,吓唬了鱼儿追赶过虫儿,又顺手摧残了不少花,捏着纤草转了几圈,有些无聊。
“又不知道姐姐有没有把小慕心哄睡着?大概,姐姐也陪小慕心睡午觉了吧?”
兰倾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跑到公主府的容尘楼去消遣时光了。
容沁城向来沉静,平日里也多喜欢安安静静的事情,比如刺绣、培花,比如读书写字,故而公主府的藏书也是十分丰富了。
容尘楼便是府中藏书的名字。其形似矮塔,不仅有大量书籍,还有不少墨宝珍品、琳琅稀宝,故其通常只一楼是对外开放的。便是如此,容尘楼所在的院子内外依旧明着暗着有不少人看着。
容兰倾自是有“特权的”。
院外的奴仆侍卫见她过来了,也只是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反正她来也不是两三次了,长公主早吩咐过他们,小公主来,便不用阻拦的。
兰倾顺畅无阻地进入容尘楼,一阶一阶地走到二楼,然后找到自己往常看书的地方,果然见自己上次看过的书被收拾好好,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最上面那本书里面,还夹了一只纸蝴蝶。
“谢谢珏大哥啦!”兰倾朝三楼道了一声。
兰倾第一次来容尘楼的时候,就看见这人了。
整栋楼只有他一个人,一身素缎,带着灰色的面具,看起来清瘦单薄,怪异得很。
彼时,他正倚着楼梯的扶手安静地阅着一本书卷,听到动静,抬眼看她,浅浅一笑。那面具外的眉眼,竟出乎意料地潋滟温和。
兰倾看着他,默默不说话。
“是曦宁殿下么?”
“你认得我?”听到对方唤自己,兰倾走近了几步,“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长公主殿下曾向我提起过您,方才不过一猜测罢了,却是中了。”那人仿佛才意识到一般缓缓地向她行了一个礼,道:“草民是看管这书楼的下人,单名珏,因在裴府做过事,赐姓裴。方才,不过在看一本诗集。”
兰倾看他周身的气韵,可不比那些公子哥儿差,心想或是家道中落才做下人的,也就没再多想。
“那你为什么要带面具?”
“珏面容尽毁,怕吓着前来容尘楼的主客,还请殿下担待。”裴珏语气温和,仿若这面目的毁损,不过是‘今日晴、雨’这般的小事。
兰倾自是没有什么担待不担待的,只是对于那面具也没了兴趣,也不愿触碰别人伤疤。
之后,那人向她介绍了容尘楼的格局、藏书和一些有趣的事物。所有的东西都打理的仅仅有条,看得兰倾眼花缭乱。
“这些都是你整理照看的?”
“是。”
“真厉害!父王总说我马虎,若是让我来管这些东西,铁定一天少一样东西,大抵不出半月这里便乱糟糟了。”
待看完这些,裴珏又问她,“殿下平日里大多看些什么书?诗集、史册,还是戏剧?”
兰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诗文史典那些都是父王、夫子要求我看的,这里有没有……好玩一点的书啊?”
裴珏大概知晓了,随着记忆查看了一番,便挑出几本人物绘本、字数偏少的趣闻杂记,还有两三偏门的内容。
“殿下先看看这些,若是不喜欢,珏再寻别的。”
容兰倾接过,挑出一本图多的,瞅了几眼,果然有趣,便寻了个座儿阅了起来。
等离去前,她已经一口一个珏大哥叫得熟稔了。
珏对她说,“长公主殿下平日温和无事,心中却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苦楚,只是我们做下人的不好多说。”
还让兰倾有空多来陪陪她。
一开始,兰倾没明白珏话中的意思。她觉得,自姐姐嫁人之后,性格好了许多,也爱笑了,怎么还会有许多苦楚呢?
后来她才明白,此时姐姐的笑容,似乎都带着几分伤感,像春末的花,虽粉黛依旧,却易随风而去。
可她如今并未察觉,只潦草答应,道着下次再来。
在此之后,每次她来容尘楼,珏都会为她准备好书籍,偶尔还有一些精致的小物,便如这次这栩栩如生的纸蝴蝶。
裴珏虽行装怪异,但处事温文、宽和广博,容尘楼里的一切似乎都被他感染,变得宁静雅致。
许多时候,兰倾总会错觉,这人,似乎比那裴远之更加高贵坦然。
她还发觉,珏大哥的身体似乎愈发不好,越来越多的时候,他都会在三楼休息,只那书和小物,每每都是准备妥当的。
只要兰倾在二楼得以看见他,就说明裴珏今日身子还不错。她看书时,也会和他聊聊天。
有一次,兰倾偶尔说起她和长姐带着力气渐长的小慕心去郊外踏青,说起那日马车外的街市喧阗、溪流边的青草虫蝶。
说着,兰倾看见裴珏温和的眼中盛装的向往,才发觉自己在一个体弱而不能外行的人面前说这些有些不厚道,便踌躇地想说些别的。
裴珏发觉了,只淡然地笑笑,说:“你不必在意这些的。我也明白自己是无法像平常人一般追逐风光去了,便让我听听,我愿意听这些,仿佛听着,自己也身在那明媚的地方了。”
于是兰倾便只能接着说了。
“你知道小慕心吧?她虽然还不会走,但是她可活泼好玩了。我们原让她在铺着的锦缎上玩绣球,不一会儿,那小手攒得紧紧的,姐姐拿开一看,呀,竟然是只小瓢虫!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抓到的……”
珏听着她的话,想象着小主人灵动活泼的样子,眉眼全是笑意。
容兰倾也曾和长姐提起过容尘楼的珏大哥。
容沁城在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略带诧异地笑了。
“他确实是个好人。”容沁城望了一眼容尘楼的方向。
“他原是裴府的人,我看他见识能力不似寻常,便要了来,作容尘楼的管事,珏这个字也是后来换的。”
“听说他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虚,也找人看过,却是没什么办法,平日里赏了些药膳补补罢了。”
容沁城说得随意,可兰倾看得出来,长姐对于裴珏的病也是忧心的。
“你下次看见他,可记得对他说,要他茶水少喝些。”
后来兰倾再去容尘楼的时候,那里已经不再有为她准备的书籍和精美小件了。
她问长姐,容沁城告诉她,裴远之将裴珏送到洛林山段神医那里养病去了。
那段时间,兰倾时常会想起裴珏,时而担忧他能不能被治好,也会偶尔问问长姐他的情况。
时间缓缓流过,事物随着时光淡去,兰倾开始淡忘与这道身影相处的细枝末节。只是,每当她看见匣子中的纸蝴蝶,便会将那淡去的身影并温暖的时光再次描绘。
容兰倾记得,裴大哥说,长姐不易,要多陪陪她。
裴大哥去云山,心中也是牵挂着府中,牵挂着长姐的吧?
兰倾跑到长姐面前,拥入她的怀中。容沁城有些诧异,依旧回搂住了自己的妹妹。
祈愿珏大哥安康,祈愿她最亲的人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