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忆中晃过神来,梅鸢紧握手中的伞柄站在观星台上抬起头望向弥留之地所在的方向,寒风划过脸颊如刀割般刺痛,夹带寒风的雪花飘落在她的睫毛上。
梅鸢微颤了下眼睫,眼中忽地多了丝复杂。
秦晋,初见你时,我同情于你年幼便遭此境遇。
可老祭司生前说过人各有命,命由天定,秦晋,你果真会如老祭司预言中那般战胜命运吗?
不过……想到这儿,梅鸢眸中凝滞了片刻。
十年前公子九岁,老祭司逝世,族人便推选尚年幼的重画公子派往秦国继任大祭司一职。
那时你也不过六岁孩童,恰逢秦宣帝下旨放逐你去往弥留之地,大祭司这才得以见你一面。
三年前大祭司意外坠崖,后来失去了很多记忆,甚至连自幼伴在他身边的我都不记得了,却仍记得你。
秦晋,你虽出身贵为长公主却生为不祥,是所有人心中避之不及恨之入骨希冀早日除之以绝后患的祸星。
然而五年秦国暗牢的囚禁十年弥留之地的放逐,你竟还能回得来……
老祭司一生身兼祭司一职却不喜过问尘世,你是个特殊的例外;
大祭司一向心性无常高深莫测,更惶谈幼时以嗜血为族人惧惮,而你又是个例外。
老祭司出人意料的过问了你的事,大祭司哪怕失忆也仍能记起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你。
我倒是越发好奇,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此特殊的你今时今日又成为了个怎样的人呢?
梅鸢收回目光微敛眸子,她轻移莲步走向观星台的楼梯处,微侧身顿了片刻,叹道:“不过……想必此生你必定是不凡的了。”随即摇了摇头向下走去。
此时的梅鸢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她所同情的秦晋有朝一日会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使她恨之入骨。
而远在弥留之地边境的秦晋,才刚刚获悉秦宣帝即将召她回国的消息。
女子一身白色布衣坐于梅花树下,她幽幽端起一杯刚沏出的沸茶放置唇前,沸茶升起缕缕白烟,迎面扑鼻的便是那淡雅清香却又似有若无的茶香。
女子闭着的眼眸微动,眼角些微上扬,似是对这茶香甚满意。
良久,她才缓缓道:“这批茶,倒是好货色。”
“殿下,这……秦宣帝此番召您回国,想必目的定然不简单。”白衣女子身侧的紫色罗裙女子紧皱眉头道,“如今传来的消息对殿下您极为不利,即使不谈召您回国用意何在,单是以您如今的境地回国只怕也……”
被称作殿下的白衣女子面容舒展眉尾微调,似有笑意,“我自然知晓。”
“那殿下您……不担心吗?”
“呵……”秦晋摇晃着手中的茶,轻笑出声,“担心吗……”
蓦地,秦晋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睁开了眼睨向侍在身侧的紫越,“阿紫,你可还记得跟在我身边几年了?”
“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闻此紫越瞳孔一紧,眸色加深些许。
“嗯?”秦晋并不理会,直直盯着紫越。
紫越敛下眸弯腰俯身行过一礼后,道:“回……殿下的话,十年前殿下刚到弥留之地的时候,恰逢紫越从庶奴魔窟中逃出来,当日是殿下救了紫越。至今……已有十年之久。”
“十年了呢……”秦晋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神色一霎时变得有些缥缈,眸子如黑暗中的深潭一般深不见底,“原来晃眼间,已经十年了。”
“殿下……您……”见秦晋不语,紫越却发觉秦晋眉目间原本的漫不经心,好像在这一霎染上了几分她所看不懂的颜色。
风起,梅花树枝随风轻曳,枝头上的花瓣片片飘落下来。
“风……起了呢。”秦晋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花瓣,她用两指夹住花瓣,定定的看着不发一言。
良久,轻笑:“阿紫,你听说过……山雨欲来风满楼——吗?呵……”
紫越抬头,视线落在秦晋的侧脸上,从秦晋的脸上她找不出一丝情绪。
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所看不到的地方开始慢慢酝酿了……那趋势竟莫名地有些让她心慌。
秦晋不明意味地看了一眼紫越,幽深的眸子闪了闪道:“回去吧,外面有些冷了。”
“是。”
秦晋率先迈出一步,然正当她想离开院子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梅花树上的一片花瓣正好落进了她刚刚品茶的杯中。
花瓣飘在茶上,漾起了一层轻小的波纹,忽然秦晋笑了。
“殿下?”紫越见秦晋站住,一时不解。
秦晋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走到石桌前,她微微弯腰端起了那杯落进了梅花花瓣的茶,对着脸上满是不解的紫越说,“瞧瞧,这花儿都落茶里了呢。”
紫越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秦晋迈出一步抬起手一把将杯中的茶倒进了一旁的草丛,花瓣也随着泼出的茶水落在了草丛中。
“可惜这杯好茶了,”秦晋的视线从一旁的草丛收了回来,她将茶杯放在石桌上,悠然道,“物虽好矣,染尘易。”
“恕紫越愚钝,冒昧的问殿下一句,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紫越表面看似很平静,但声线中那一丝不易被察觉到的颤抖足以证明,她的内心早已因秦晋这句无心之言激起了千层波澜。
秦晋闻而不答,只是一步步靠近紫越,低垂下头的紫越愈发紧张,掩在衣袖中的双手掌心处都被指甲印出了一道红痕。
终于,秦晋站住了,她微侧身紧贴紫越耳畔轻笑耳语,“阿紫,你好像很紧张呢。”
“殿下……说笑了。”紫越强作镇定道。
“呵……是吗?”秦晋直起微伏在紫越肩侧的身子,瞥了一眼紫越道,“属于我的东西,一旦它沾染了不该沾染的,那么不论有多好有多贵重,于我而言它都失去了自身的价值,而失去了价值的东西是不需要被存在的。不止这茶如此,其他东西亦然。”
听到秦晋这话,紫越低垂着头的脸上眸子凝了片刻,袖中的双手不仅没有放松,反而越发紧了,指甲也深陷掌心中,一时不自知。
“我乏了,先回屋了。”话罢,秦晋从紫越的身旁擦身而过。
那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紫越感觉心中像是猛地悬空了一下,有些东西……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开始变了,但那是不可以改变的,绝对不可以!
她的双手紧握成拳,瞳孔中原有的澄明皆被那一眼望不尽的狠绝所替代,然而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看到的只有秦晋刚踏出院子余留的残影。
秦晋……
紫越轻喃着秦晋的名字,眼中的狠绝逐渐消逝,她低头看向抬起的双手,上面已经满是鲜血了。
秦晋……要怪就怪你投错胎了吧,可既然你注定要卷入这场纷争中,那不妨就让这个故事的高潮再等等……再等等……
让它被人世最黑暗最丑陋最肮脏的东西浸泡……让它在这场生与死的较量中来的更精彩些吧……让这趟浑水变得更加深不见底……
秦晋,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只希望你不会让所有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