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昏迷了三天三夜,一直高烧不退,睡梦中经常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唯一听得清楚的就是爸爸两个字。医生说她可能是心理上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导致身体免疫力下降。”
羽仁眼神空洞、呆滞,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指甲深深地嵌在皮肉里,全身微微地颤抖。两颗豆大、晶莹的泪珠折射着明亮的灯光夺眶而出,他狠狠地咬着牙齿,使得脸部的肌肉抽搐不止。
“后来,”羽仁吸了口气继续说:“我妈和那个害我家出事的周叔叔到处找我爸。但我爸已经离开了公司,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我姐醒来他都没有出现。”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往下说:“我姐醒来后,出人意料的是居然不哭也不闹,也不问关于我爸的任何事情,照常吃饭上学、写作业。只是,脸上再也看不到她从前的笑容了,像个没有灵魂的躯体似的生活着。外公和我妈都很担心她,到处派人打探我爸的消息。可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羽仁再次停顿了一会,说“直到第三个月,我妈收到一个匿名的文件快递。快件里是一封离婚协议书,上面还有我爸的亲笔签名。我外公看了之后当场就晕倒了,他一直有心脏病,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有办法救治了。”
高嵩抬起手,擦掉了羽仁脸上的泪水。虽然他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奇怪,但他还是忍不住这样做了。他又抽了一张纸巾递到羽仁的手里,羽仁拿着纸巾胡乱地往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把它紧紧的捏在手里。
“你爸他……?”高嵩小心翼翼地想要问出心中的疑惑,但又觉得冒然,于是止住了话头。
“我爸是我外公好朋友的儿子。”高嵩惊讶地看着羽仁,在这种情绪下他也能猜到自己的心思。只见他吸了吸鼻子,又说:“听说我奶奶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爷爷是个包工头,我爸10岁的时候他在工地上出了事故,所以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后来我外公收养了他,把他视如己出,因为我外公没有儿子。他从小和我妈还有我姨妈在一起生活,而且学习认真,也很听话,我外公特别喜欢他。后来三个人慢慢长大了,外公萌生了让他和自己其中一个女儿结婚的想法,于是他去民政局办理了解除收养关系手续。原本外公是希望他能和我姨妈结婚,可是我姨妈特反感我爸,说他一副乖乖仔的样子很虚伪。其实我爸也不喜欢她,反而对我妈比较有好感,但他又不敢和我外公说。直到有一天我姨妈带着一个男人,也就是我现在的姨父出现在我外公面前时,他终于忍不住跟我外公讲了心里的实话。当时我外公恼羞成怒,因为事情没有按照他想象的样子进行。不过事后没多久他也想通了,不想通也没办法,我姨妈已经有了身孕。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外公答应了我姨妈和姨父的婚事,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权威遭到了挑衅,没有被遵循,他打心眼里就不是很喜欢我姨父。我爸25岁那年和我妈结了婚,我妈的年纪跟我姐现在的年纪相仿。两年后有了我姐,我姐3岁的时候我出生了。外公退休后,因为不满意我姨父,就把整个公司都交给了我爸管理。可没想到……我爸他说走就走,没有一点后顾之忧,虽然我妈她……。”
羽仁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了。高嵩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在羽欣脸上见过的那种又爱又恨的表情和阴森森、令人毛骨悚然地的眼神。他太熟悉了,心里没来由的抽搐了一下,他开始慢慢地明白这种表情和眼神了。
当高嵩再次转过脸看向羽仁时,他眼神又变得空洞、呆滞、暗淡无光。他开始害怕起来,他怕羽仁因此不再讲下去。他正要开口问的时候,羽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又响了起来。
“自从我爸走后,外公的服装公司就顺理成章的被我姨父接管了。加上我外公又去世了,他们内心深藏已久的敌意彻底暴露了出来,两个人变得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把我们一家赶了出来。我妈带着我们姐弟俩在旅馆住了一阵子,期间她到处托朋友找房子,可她那些所谓的朋友根本就不想帮她。本来我和我姐都以为她是要租房子,后来才知道她是要买房子,想给我们一个安定的住所,所以把自己全部的积蓄拿了出来。后来周叔叔听说我妈在找房子,特意上门来说他愿意帮这个忙。起初我妈很反感他,毕竟心里多少对他是有些怨恨的。但是面对残酷的现实,她最终还是妥协了,通过他的帮助买到了一套很便宜的旧式小平房,也就是我们现在住的房子。为了养活我们姐弟俩,我妈忍着内心的愤怒和耻辱又回到了我外公的公司上班。从怀上我姐开始,她已经有10年没有工作过了。刚开始她很不习惯,经常闷闷不乐,加上那件事情的发生,她变得更加的寡言少语。我姐为了减轻她的压力,所有的家务她都包揽了。那时,”羽仁停顿了好一会。“我姐她才10岁。”
羽仁的声音又变得沙哑起来,高嵩拍了拍他的肩膀。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我妈慢慢地变得开朗起来,虽然有时候会躲在房间里哭泣,但没有以前那么郁郁寡欢了,脸上经常看到她美丽、温和的笑容。我姐呢还是那个样子,甚至更糟糕了。她不爱讲话,能一个字表达清楚,就不会用两个字来解释。也不跟同学们玩,你永远也看不到她脸上有什么变化。是那样的平淡无奇,对什么人都很冷淡,偶尔会对我和我妈笑一下。渐渐的同学疏远她,她不以为意的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所有周遭的事情似乎都跟她没有关系。也因为这样,她总是名列前茅。放学回到家时要么不停的做家务,要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其实这样也好,至少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一起。可是老天爷好像就是对我们不满,日子刚有好转又变了个样。她初中快要毕业那年的一个下午,放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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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辉泛着橘红色的光芒洒在教学楼的墙壁上,一张稚嫩的小脸蛋在橘红色的余晖下显得异常脱俗好看。他时不时地回过头来望一眼教学楼,好像在等什么人。他一会朝保安室里的保安大哥笑一笑,一会单着一只腿在地面上跳两圈,一会抬起脚踢走面前的小石头块,一会握着书包的两条肩带顺一顺。这时,他又回过头望了眼教学楼,稚嫩的小脸蛋上扬起可爱的笑容,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余辉下闪闪发亮。
“姐……。”
“哟,这不是冰山的弟弟羽仁么?”一个16岁上下的高个子少年突然一下蹿到羽仁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高个子少年留着一头十分好看的短碎发,在夕阳的折射下反着刺眼的光芒。五官分明、线条柔和的鹅蛋脸上,镶嵌着一双狭长的双凤眼,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直直地盯着羽仁。两片菲薄的嘴唇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身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羽仁面前晃动。
“你……你想干吗?”羽仁本能地倒退了两步,不安地看着眼前俊美的高个子少年。
“小家伙,不用怕。”高个子少年走近一步又说:“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呢?”
“柳辰熙同学,他只是个六年级的小学生,你……。”
“你给我闭嘴,”高个子少年朝保安室的保安大哥怒喝道:“如果还想在这里做看门狗就学乖点,不要汪汪乱叫。”
保安大哥颤栗地朝羽仁看了一眼,抬起手压了压帽檐,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垂下了头。
高个子少年狠狠地瞪了眼保安大哥,又把目光缓缓地移向羽仁。他抬起修长的手指捏住了羽仁的下巴,眯缝着眼睛,一边摇头一边啧啧讥讽地说:
“这么可爱的小家伙怎么就没有爹了呢,真是太可惜了。还是说……你和你那座冰山似的姐姐一样都是你妈的私生子?”
“姐。”
羽仁用力地打掉了高个子少年的手,跑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高个子少年身后的羽欣身后躲了起来。
高个子少年转过身,扯起一抹慵懒的笑容说:“哟,说曹操曹操就……。”
“向我弟道歉。”羽欣冷冰冰地打断了高个子少年的话,目光凛冽地盯着他。
“哈……。”高个子少年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说:“你这架势是想打架吗?”他一下又停止了笑,扯起一边的嘴角噜了噜,一副桀骜不驯、十分欠扁的样子轻蔑地俯视着羽欣。
“我再说一遍,”羽欣握紧拳头,冷若冰霜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开玩笑的表情。她强忍着心里早已翻腾的怒火,说:“向我弟道歉。”
“我就不,看你能把我怎么着。”高个子少年双手环胸,轻视地抬起下颌,一只脚不停地摇动着。
“不要后悔。”羽欣迅速地取下背上的书包,向高个子少年走近了一步,一拳打在他的左脸上。
高个子少年还没来得及反应,右脸上又传来一阵疼痛。顿时,两股热乎乎的鲜红液体从他的鼻孔里流了出来。他捂着鼻子倒退了几步,羽欣抬起脚狠狠地朝他的腹部踢过去,把他踢倒在地。
保安大哥立即从保安室里走了出来,但是羽欣已经打完收工了。
“不要以为你是校长的儿子就可以为所欲为,我……。”
“安羽欣,你这是在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吼叫声打断了羽欣的话。
羽欣头也不回,她知道是校长,目光冰冷地看着倒在地上有些狼狈的高个子少年。
“姐。”羽仁走到羽欣的身边,抓着她的手臂,眼睛里充满了害怕的神色。
羽欣微笑地搂着羽仁的肩膀,依然站着一动未动。
“辰熙,你没事吧?”校长跑到高个子少年的面前,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他把脸转向羽欣,恼怒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学男孩子打什么架,明天叫你妈把你领回去。”
“爸,我没事,算了。”辰熙捏着自己流血的鼻子,仰着头声音含糊的劝阻道。
校长先是惊愕了一下,然后对羽欣说:“看在辰熙替你求情的份上,去操场跑30圈。”他满脸怒气地看了眼羽欣,扶着自己的儿子朝学校的医务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