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在后花园的休闲椅上坐定后,安震霆的目光就一直没有从羽欣的脸上移开。如果说是父亲想好好看下女儿的那种慈爱的目光,毋宁说是男人在欣赏女人时的那种赤裸裸深情的眼神,那神态是何其的沉浸、痴迷。这让坐在一旁的高嵩莫名其妙地感到难为情,更确切的说是感到有些许的恼怒。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们俩是父女关系,他肯定会一拳挥过去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被送进医院住上两三天才解恨。
“爸,”羽欣察觉出高嵩脸上隐忍的愠色,于是打破沉默,问:“这些年……您过得好吗?”
羽欣的声音果然凑效,安震霆收回停留在女儿脸上赤裸裸的目光,迟疑了一下说:“说好……,我又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说不好……,我又过得挺富裕的。”他稍作停顿,笑着又说:“现在好了,我找到你们姐弟俩了,就算我此刻衣衫褴褛,我也觉得自己过得很好。”
安震霆的话让羽欣不知如何作答,她笑了笑,三个人又沉默不语了。
“哦,对了,你和弟弟过得怎么样?”片刻沉默后,安震霆问道。但还没等羽欣回答,他赶紧愧疚地又说:“对不起,爸爸不应该这样问,你们过得一定不怎么好。”
“没有啊,”羽欣回答说:“挺好的!”
“你不用安慰我,爸知道你们过去13年里是怎么受苦捱过来的,高嵩全都告诉我了。”
羽欣疑惑地将目光投向高嵩。
“羽仁告诉我的。”高嵩猜到了羽欣心里的疑问,便解释说:“7月底我们一起去乡下的时候他告诉我的。那天晚上羽仁和我坐到深夜凌晨,所以我第二天才很晚起床。”
羽欣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别人看不出她此时脸上的表情到底代表什么。
“爸知道你生性好强,”安震霆说:“但你也不要怪高嵩把你们过去的事情告诉我,更加不要怪羽仁把你们过去发生的事情告诉高嵩。他们俩只是想多一个人来保护你,不让你再受苦,所以……。”
“爸。”羽欣突然打断安震霆的话说:“我知道,您可能多心了,我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她微笑着又看了眼高嵩。
“那就好。”安震霆说。
两个人似乎又找不到话题了,三个人各自低着头缄默不语。
一直很少说话的高嵩此刻也不知道应该找个什么话题来缓解一下有些沉闷、让人坐不住的气氛。但他清楚一定得找个什么话题来说,不然这样冷场下去只会让三个人越来越尴尬而已。
“爸。”就在高嵩刚启动嘴唇准备开口时,羽欣突然捷足先登说话了。她看着自己的父亲,很认真的问:“您……还在责怪妈妈吗?”
安震霆摇摇头说:“我哪有资格责怪你妈妈。唉……,”他忧伤地叹了口气。“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没有弄清事实的真相,就胡乱下决心离开你们母子三人。害得你们过得那么艰苦,还害得你妈妈因为没钱治病而离开人世,这一切都怪我,我是个罪人……。”
安震霆哽咽得说不下去了。羽欣看着父亲惭愧、悲伤不已的脸,一颗怨恨、愤懑的心被彻彻底底的软化了。她忽然开始同情起父亲来,伸过手放在父亲满是皱纹、硬朗的手背上。
“爸,不要这样。”羽欣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大家都不要再想了。”她停了停。“我怨了13年,恨了13年,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到您的身上,认为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不幸都是您引起的,您应该要负起所有的责任。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就更加地怨恨您,觉得您是个不可饶恕的大罪人。我一度想把您是我父亲的这层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可是我发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切合实际的想法。血缘关系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得了的,到头来只会是折磨我自己,令到自己更加痛苦、难受而已。”
羽欣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眶,她面前父亲的脸开始有些许模糊不清了。
“欣儿,是爸爸对不起你们,都是爸爸的错。”安震霆羞愧得把头埋了起来,不敢面对自己的女儿。
羽欣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又说:“爸,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对不起三个字应该从我们之间消失。如今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我也没有资格说那些原谅不原谅的话,所以您不要再自责了。”她的眼神徒然变得愤怒,好像燃烧了一把火似的,目光越过安震霆咬牙切齿地说:“如果非要追究出是谁的错,那一定是计划13年前那场阴谋的始作俑者。”
安震霆猛然抬起头,震惊地直视着羽欣的眼睛,问:“谁?”
“姨妈和姨父。”羽欣一字一句的回答,说:“是他们在背后策划了13年前的那场戏。”
“姐夫和姐姐?”这不啻于一磅重弹突然在安震霆的身边炸响,他撑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羽欣,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高嵩也和安震霆一样,内心震撼不已。
“我也希望不是他们,”羽欣继续说:“但事实就是如此。13年前的那天晚上,他们跟外公说和妈妈一起去参加同学聚会,其实根本就不是。他们只约了周叔叔一个人,然后把妈妈和周叔叔灌醉。晚上外公会提出去外面吃饭也并不是巧合,而是姨妈和姨父两人在我们回家之前怂恿的。他们假装很孝顺,早就在我们去吃饭的那家饭店预订好了位子。外公并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索性也就答应了下来。等到我们放学回家的时候,外公自然就说出去吃饭。”她换了口气又说:“所以,在我们回家之前他们俩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妈妈和周叔叔送回了我们家。还把妈妈和周叔叔扶到你和妈妈的卧室里,让两个人躺在你们的床上。就这样,等我们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了您最不想看见的那一幕。”
安震霆好久才缓过神来,不敢置信地说:“这不可能,当时我愤怒地冲出去的时候,碰到他们才刚从外面回来。他们还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羽欣讥讽地笑了笑说:“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他们把一切安排好之后又出去了。然后再假装刚从外面回来,这样我们就不会怀疑是他们两个计划的那一切了。”
安震霆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阵后,还是有些疑惑的问:“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您离开1个月后的有天晚上,”羽欣回答说:“我刚大病初愈,老是睡着睡着感到口渴。所以准备下楼去倒水喝,可是我没想到经过姨妈和姨父的房间时,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把门关实就在自己的房间里讨论见不得人的事,这可能就是常人所说的:做坏事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
这次,羽欣停顿的时间稍微长了些,她像是在思考应该怎么说似的,又像是在努力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脸上又出现了愤怒、纠结的表情。
“那天晚上我在他们的房间门口站了很久,到底站了多久,我现在也记不清了。但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发现我,我很奇怪他们晚上睡觉都不关门的吗?可这个问题已经不是那个时候该思考的了。我当时很想冲进去把他们狠狠地大骂一顿,然后再去告诉外公。可我没有那样做,我知道那样做只会对我和妈妈,还有弟弟更加不利而已。于是我忍了下来,可这并没有让我和妈妈、弟弟之后在家里的日子好过些。他们开始对我们横眉竖眼、冷眼相对,外公在的时候,他们又装作很和善的样子,外公一转身,他们立马就变脸了,像是要把我们三个人吃掉似的,恨不能我们赶快从他们的眼前消失。”
羽欣的表情一直随着自己的诉说而变化着,从她脸上的神情,你几乎像似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事情发生的过程一样令人深刻、义愤。
“3个月后,外公看到了您寄回来的离婚协议书,当场心脏病发作就昏倒了,送到医院抢救无效去世。外公走后,姨妈和姨父他们就把我们一家赶了出来,妈妈也深知那个家已经没办法再待下去了,就带着我和羽仁离开了。然后通过周叔叔的帮助,妈妈买下了我们现在住的那幢平房。为了养活我们姐弟俩,她后来又低声下气回到了外公的公司上班,可那时候,外公的公司已经换了掌舵人了。”
“你是说……你外公的公司不是由他亲手交给他们管理的?而是他们强硬霸占去的?”
这时的安震霆已经愤怒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他也不再用尊称称呼丁鲍磊和韩秀萍了。
“外公去世后,公司总要有个人来管理。”羽欣说:“他们就是要把你逼走,然后顺理成章的继承公司和外公的财产。他们知道妈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是斗不过他们的,所以外公去世没多久,他们明目张胆的享用外公所创造的一切,还把外公的别墅也卖掉,重新买了现在的那栋别墅,也就是这个原因,我从来都不去他们家。”
“骗子,”安震霆听完后,怒不可遏地叫道:“丁鲍磊这个骗子,他们骗了我,他们一直在骗我。”
“爸,”为了让安震霆冷静下来,羽欣握住父亲的手。“爸,冷静点,都过去了,我只是不希望您被事实的真相蒙在鼓里恨妈妈背叛您。她没有背叛您,她爱您胜过爱世界上的任何人。”
“我知道,我知道。”安震霆突然从羽欣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蓦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椅子因为他过激的行为而倒在草坪上。他一手扶着额头,一手禁不住地颤抖,像是喝醉了似的在草坪上踉跄得站立不稳。
高嵩和羽欣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安震霆的身边扶住了他,他才没有倒下去。
“照这么说来……,”安震霆平复情绪后,坐下来说道:“你表姐……她应该也知道全部的事情。”
高嵩和羽欣惊疑地相互望了一眼后看着安震霆。
“5月底的时候,”安震霆说:“她来公司拜访过我一次。当时我们也聊到过你们,但她的口径和她父母的一模一样,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