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急,只要挨过了今晚,城门一定会开的,苏州自古便是商贸往来的聚集地,只要那些富商们稍微施加点压力,官府也不敢太过得罪的。封城么,那只是对普通百姓而言。”
景瑜背对着西子自斟自引,眼底平静无波,只是隐藏在人皮面具下的脸上已然发青,内伤未愈昨晚又强行动了真气,此刻丹田正如火烧般的灼痛。北唐大国和南朝两国近年来虽然战乱不断,但并不禁止互相之间的商贾往来,所以景瑜以商人的身份南下已经不下数次,没想到这次竟然阴沟里翻船,江宁叛徒不知怎么走漏了内部风声,导致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真是倒霉透顶。北边久不见动静,迟了回去怕是要生变了,昨天要不是那老狗相助,连环计怕是一环都还成不了呢,当务之急离开苏州刻不容缓。
他其实早就知道西子醒了,自然也觉察出了她眼底刻意掩饰的彷徨和惊慌。那丫头昨天还没到半路就给吓昏了过去,最后自己不得不背着她回来,多少女人做梦都求不到的好事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落在这黄毛丫头身上,她倒是心安理得的受了下来。万恶的某人直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罪行是多么的严重,要不是他把人勒昏过去了,至于这么遭雷劈的被人吃豆腐么?
不多时,外面果然传来了官兵搜城的声音,闹轰轰的阵仗很是不小。
“给我挨家挨户的搜!不能放过一个角落,可疑之人一率押到府衙听审。”领头的官兵跟练过似的,那声音跟帕瓦罗蒂绝对有得一拼。听动静,离这儿已是不远了。
“我去引开他们!”孟和屏了屏呼吸,走到窗口就要往外窜。他穿的一身灰黑的宽大束腰袍子,大白天的肯定显眼,确实是个转移目标的好人选。
“慢着。”景瑜低喝了一声,自怀里掏出一件小物事交与孟和手中,低声嘱咐道:“出去之后去找老狗安排晚上的行动,顺便让他想办法带你出城。”
“那宗主你呢?”
孟和急切的眼光打着旋儿的从西子脸上略过,对着自己的主子担忧不已。
“我自有办法,你且照做就是。”
孟和是景瑜一手带出来的,对他的身手景瑜自然是信得过的,甩掉区区几名官兵还不在话下。
“在那!快追,抓到疑犯者不论真假死活都赏银百两!”
“兄弟们快啊,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杂乱的脚步声伴着粗重的男人声音逐渐远去,踩得青石路上发出“蹬蹬”摩擦声,西子心乱如麻。
“看出点什么名堂来了?”
“真是财大气粗啊,抓个假的都能得一百两银子,够我吃喝好几年了。”
“那不如把我抓了,估计够你吃十辈子不止!”
景瑜见她从醒来后视线就一直徘徊在自己身上,眼都不眨一下,莫不是吓傻了这丫头?她倒说出这么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来。纹银百两么?景瑜心中冷笑,孟和的人头在南朝,少说也值十万雪花银,还真是没人识货啊。
西子吃惊的瞪着孟和口说所谓的宗主,一张很标准的普通中年商人脸庞,发冠倒是飘逸利落,衣服虽也算讲究,但绝对不是价值连城的华贵无比,甚至跟发出的声音气势都有点不相称,只有那双眼睛,黑得出奇得闪亮,锋芒明明是犀利仿若得能够切金断玉,却又被主人隐藏的极好,看不出看点的情绪变化。这话里的戏谑太过明显,这不是拿自己寻开心呢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份好心情?只有一个疑点,为什么他不是北唐人?自古男人多自恋,萧子逸是,这个人,哼,也不见得就什么好鸟。反过来说,若是我能擒得了你,又岂会被你挟制?
景瑜不知从哪搜了套青灰色男人衣服和书童帽顺手扔在西子身上后背过了身,冷淡的命她穿上,戏谑之情顿消,景瑜状似无意的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如果官兵去而复返的话或者再来一批,不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情况能撂倒几个。身上传来悉悉梭梭的穿衣声,这是一间普通的泥瓦民房,屋内设施寒酸,所以西子刚刚是睡在铺陈好的稻草上面的,站起来的时候脚尖触碰出“沙沙”的干草声,在这相对无言的环境中倒也不觉枯燥。
也难怪孟和会对西子有所不满,带着这一丫头上路实际上就等于给自己找了个麻烦。至于修鸿筝嘛。。。留得命在,还怕以后没有机会?景瑜想到此处淡漠如水的眸子里不易觉察的闪过一丝摄人心魄的精光,只是很快,复又归于平静。那如天籁之音的缭绕霓音缓缓荡开,似乎犹还在耳边嬉嚷,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相信这等沧桑沉犀的曲子竟然会是眼前这黄毛丫头所奏。只此一项,他便有了非带上她不可的理由。
西子没好意思将里面的衣服脱了,只是将男装套在了原来的衣服之上,如此一来显得有些臃肿,却正好掩盖住了女子的纤弱,多了点男子的味道,久看之下还真觉得俊俏可人呢,只是,怎么看都有些矮了。。。
“好了,接下来呢?”西子扶了扶头上有些歪的帽子,有点不大习惯,不知道这衣裳搁置了多久,有些发潮。如果她知道这衣服是景瑜临时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所谓的潮气其实是人临死前吓出的冷汗所致,不知道她能否依旧从容的穿在身上而不会恶心到呕吐?
她没有单纯到把眼前的人当作救命恩人,只是,如今自己还有更好退路可去么?至少,对方现在还没有明显对自己表示敌意,而自己。。。短时间内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夜府是定回不去了,夜凤仪虽然才艺卓绝,可三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她的度量实在不怎么样,尤其是在爱情的面前,女人的妒火一旦燃烧起来,自个儿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而西辞苑。。。难道回去再给人作诱饵不成?其实,预感一直都在,从修鸿筝出现的那一秒开始就注定了自己无可厚非的卷入了。只是,身为主角的自己,去留定向却一直被幕后之人所操控罢了。
“找个酒楼,先饱餐一顿再说。”
此话正中西子下怀,天知道她现在有多饿,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可谓是粒米未尽,之前是心思太乱没有心情,之后是碍于某人的“淫威”咬牙坚持。现在听景瑜一声令下,当即如蒙大赦般雀跃开来,大有摩拳擦掌大搓一顿的意思,连带觉得他这张普通致极的脸从所未有的可爱,兴奋的沉着声音学着孟和的腔调说道:“唯宗主命是从也!那咱现在去哪啊?”
“素心诀隔壁,全盛斋酒楼!”
“呃?。。。高见,的确是高见。”西子暗想,怎么把我的台词给抢了?眼下城里哪哪都是官兵,再偏僻的地儿也是不安全的,还不如干脆就往人多的地方去了,反能将潜伏的危险分而化之。一来素心诀的背景深厚,官兵不敢随意闹事,再者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作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么?
坐在全盛斋大堂中靠临街的窗前,目睹着再熟悉不过的浮华繁纷,西子还尚自心有余悸,不敢相信时隔一天之后自己又从新回到了这苏州城的消遣圣处,连红木桌上精致的菜肴都显得无心享用般似的。往回走的路上遇见的几拨搜查人马都被眼前这个叫景瑜的男人巧妙的言语给小心避了过去。景瑜?景瑜?咋一见说他的名字,西子还真有那么一瞬间“惊艳”的感觉,记忆缓缓漾开,时隔得太久,模糊的记忆中只记得自己曾经收养过一名流浪男孩,当时取的名字正是锦瑜,而自己,连那孩子的样貌都记不全了,终究是缘分浅了罢。这男人,该不会是那孩子的前世吧?呵呵,要真这样,那这世界还真是凭添了点乐趣呢。
见西子一直用透着古怪的眼神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瞧着自己,饶是景瑜自恃冷淡,也不禁被盯得有点发毛。
“很好看?”
“不好看,但我可不是俗人,我乃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看你有没有给我当儿子的潜质。”西子极其认真的正在对某人的外貌品质以及内涵修养作着合适的判断,丝毫没注意到这番话有多么的胆大妄为,更没注意到景瑜黑亮眼眸中渐浓的杀意。单凭“做儿子”这三个字,够她死一百次还不止!
“呃?”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西子也顿感惊诧,“您老英明可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想起曾经收养过的一个孤孩叫锦瑜的,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道那孩子过的怎样了。诶,世事无常,人间果然最是无情所在。”说不上原因的,相比萧子逸的“阴险狡诈”,她却更害怕景瑜的深藏不露,像一颗隐藏在冰山下的极烈火种,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也许说不上怕,只是输在了气势的起点上。
景瑜漫不经心的抿着杯里的葡萄酒,修长白皙的手指指腹轻轻磨裟着钧瓷鱼游戏水杯,指腹处有着因长年拿剑而成的肉茧,嘴角似嘲的微扬起一丝弧度,黑亮的眸里竟有了些许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