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弦接过伞,当时就愣住了。
“这是你的伞?”
“是,”顾前阳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摸不准汪弦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是做的太好了,还是太糟糕了?似乎哪一样都对他不利啊。
汪弦将伞骨打开又合拢,半晌没有说话。
“你说弦二师傅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另一边,潘石问叶小路,两人奇迹般的居然过关了。
“还能是什么意思,做得太差,连弦二师傅都无语了呗,”李成冷笑道,他做的伞是目前这些杂役中品质最好的一把,方才还被罗恭夸赞了几句,现在正得意呢。
两人看了李成几眼,都不想和他多话。
“阳子也是,他这几天指点我们不是说的挺好的,怎么自己就不行了呢,”叶小路小声嘟囔道。
两人能够合格,很大程度上和顾前阳的帮助脱不了干系,这几天,顾前阳至少指出了十几处他们制伞的错误,帮了不少忙,如果不是他提醒,两人能否过关还不一定呢。
只是让他们不解的是,顾前阳既然能指出他们的错漏,按理说对于制伞也该有些经验的,怎么自己做的那把反倒比两人还不如。
伞架歪扭不说,到处都是刀痕刻痕,各处关节也是松散,用上十年的破伞也不一定比它丑。
汪弦脸色有些难看,似乎处于发怒的边缘,他打开伞面,高举过头顶,伞骨对准太阳,明晃晃的刺人眼,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突然,汪弦怒喝出声:“你能耐了啊你,还没学会走路就想着跑了?人家做伞,都是二十八根批子,你这倒好,给我做三十六根批子出来,你给我说说,到底咋想的?”
啊?
李成、叶小路、潘石都惊了,赶紧望向空中伞架,仔细一数,果然不多不少,整三十六根!
天!
其他学徒也都看了过来,原本闹哄哄的院子稍稍一静,接着响起阵阵默数之声。
一、二、三、四……确实是三十六根!
“三十六批伞!好家伙!阳子这是要逆天啊!”潘石双眼发亮。
做伞的人都知道,一把伞的批子不能随意增加,这批子数目越多,制伞的难度也越高。
因为,批子越多,相对应的衬子也就越多,后期穿线的难度就越大,批子数,直接决定了一把油纸伞的工艺复杂性。
一般学徒,都不敢随意增加批子的,因为不仅费工,还费时。
汪弦就给了他们五天时间,本来时间就紧,还给自己加难度,那不是找死吗。
可顾前阳,居然用五天时间,造了一把三十六批的伞架出来,丑是丑了些,可难度没变啊。
一时间,连着学徒的目光都变了。
顾前阳还在原地装傻充愣,可内里肠子都给悔青了,真想给自己甩一巴掌。
千算万算,这最要紧的一茬给忘了!他这两月做伞,就是三十六批的伞架,这次一心想藏拙,却没在意批子数,不知不觉就做了出来。
汪弦看着有些提心吊胆的顾前阳,一阵疑惑,他知道这小子的斤两,明明还是杂役,且被关了三个月,能做出一把完整的伞已是不易,而能做出三十六批的伞架,还能穿上,更是艰难。
莫非这神秘的制伞人,就是他?
可这种想法刚生出来,汪弦自己都觉得荒谬。
面对汪弦狐疑的审视,顾前阳背后发凉,心思百转间,突然一指堂前:“弦二师傅有所不知,前阳一心想通过考核,可又没什么手艺,就依着堂前徐汇师傅的那把伞,依样画葫芦,却不知道三十六批居然这么难做,能做出来,也是侥幸。”
众人扭头,就见着正堂堂口挂着一把撑开的落梅油纸伞,正好也是三十六批,那是徐汇和人比试手艺时留下的,一挂就是三年。
原来是这样,众人这才了然。
汪弦点了点头,不由也信了几分,“你小子倒也走了狗.屎运,三十六批的伞架,就是井水、三旺他们做前也得仔细掂量掂量,居然被你给做了出来。”
“嘿嘿,也是运气,费了老大一番功夫的,”顾前阳装着憨厚的笑笑,心里却那个腻歪,汪三鞭这话也太损了,什么叫走狗.屎运,这明明是自己自降水准好不好。
“这伞丑是丑了些,不过关了三月还能做出来,却也正说明了你和这伞匠有缘,罢了……过关!”汪弦将伞抛向身后,那里还有一堆伞骨,都是过关了的学徒的伞架子。
“谢弦二师傅,”顾前阳恭敬一礼,走到一旁。
叶小路一把搂住顾前阳,笑道:“有你的啊,阳子,刚才差点以为你过不了呢!”
“三十六批伞都能做出来,你这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潘石也笑了。
“什么叫运气,那叫实力,”在自家兄弟面前,顾前阳可一点也不谦虚,他这番话自然引起两人一番取笑。
“哼,狗.屎运罢了,我看你还能踩几回?”李成忿忿地看了三人几眼,低声咒骂道,他这话顾前阳自然也听见了,斜睨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两个月来,顾前阳思来想去,觉得绊倒自己的十有八九就是李成,只是没有证据,还无法揭穿对方罢了。
不过……这个仇,迟早是要报的!
又过去半个时辰,所有学徒杂役考核完毕,可汪弦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神秘制伞人,心中郁闷,目光从几个怀疑对象上一一扫过,他突然注意到这时正与旁人嬉笑打骂的顾前阳,不由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下。
“弦二,咋样?有啥发现没?”另一边,徐汇也完成了考核,走过来道。
汪弦摇摇头,又看向罗恭。
“屁都没发现一个,这些小鬼,没有一把能入眼的,”罗恭苦笑一声。
三人正聊着天,顾前阳突然凑上来道:“弦二师傅,你看我这通过了考核,是不是能把后面几天的禁闭给省去了。”
汪弦微一皱眉,接着突然一笑:“你觉得自己通过啦?”
顾前阳从没见汪弦这么笑过,头皮微麻,愣愣地点点头。
“关了仨月,我看你长进实在不小,要不再多关几月?说不定进步更大……好好在柴房待着吧。”
“汪师傅,这……这样……不太好吧!”顾前阳那张脸顷刻间就垮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汪弦却不再理会,笑眯眯转过身,冲着一院子的人厉喝道:“还有你们!别以为通过这次就轻松了,这只是第一波的筛选,一个月后,再考!”
院里合格的学徒们正嬉闹着,听到这话,都傻了。
还要考!
……
半天后,在汪弦的注视下,顾前阳和两兄弟依依惜别,哭丧着脸又被关了柴房。
“妈的,汪三鞭子我与你不共戴天!”
一进屋,顾前阳觉得实在憋屈,想要发泄,他这五天压抑了太久,二话不说立马戴上手套,拿起竹筒一阵乱劈。
却说另一边,汪弦有些过意不去,这顾前阳好歹也是棵苗子,也不能往死里管,便原路回返,来到柴房门口。
这时顾前阳正坐地上发狠做伞呢,竹筒被他想象成是汪弦,一刀一斧狠狠砍落,嘴里骂骂咧咧的,汪弦就推门进来了。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一团。
汪弦看看一地竹料,还有几把未成型的竹批子,当即就沉下了脸。
“汪……弦二师傅,您走路……都不带声的啊,”顾前阳笑得比哭还难看。
被发现了,被发现了!
汪弦没有说话,从地上捡起一根伞批子,细细打量,接着突然狠狠一甩,抽在顾前阳身上。
“杂役敢做伞,打死你个不要脸的。”
“可我已经过关了啊!”顾前阳惨叫道。
“过关?过什么关?做一把破伞就想过关?做梦吧你!”
汪弦狠命又是一鞭,顾前阳疼得龇牙咧嘴。
学徒们为什么给汪弦其名叫“汪三鞭”,就是因为他用竹批子抽人,三鞭下去没有人不叫出声的。
“来人啊,顾前阳违反门规,竹鞭伺候!”
话音刚落,立马冲进来几个学徒,将顾前阳押解到院里,摁跪在祖师爷像前。
“顾前阳未成学徒,擅自做伞,偷师之罪,赏三十鞭!”汪弦寒声道。
顾前阳身子重重一颤,三十鞭!这抽下来还要不要做人了,那竹鞭子可是用最韧实最锋利的竹篾编成,抽在身上都不稍用力,就能让人破开肉绽。
啪!
刚想着,鞭子就抽到了身上,顾前阳陡然一个激灵,背上火辣辣的痛。
“人都没喊出声,你是没力气吗?”汪弦阴恻恻道,那个学徒一听身子一颤,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抽了上去。
“啊!”这次顾前阳叫出了声,那个钻心的疼啊,心里把汪弦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遍。
“废物!你这叫用力?我自己来!”可汪弦觉得还嫌不够,亲自出手,他得杀鸡儆猴。
一众杂役看得心里或欢喜或悲戚,其中当属李成最是高兴,差点就拍手叫好。
“说!这三月来你到底做了多少伞!”汪弦道。
“没做……”
“没做!你当我眼瞎啊!”又是一鞭子。
“没,没做多少,”顾前阳那个可怜啊,脊背都要被抽断了。
“哼!来人,给我搜!看这小子到底做了多少伞架子,都给我搜出来!”
顾前阳闭上眼,心道完了。
一帮人立马冲入柴房,一番搜查,抱出老大一捆伞架,扔在地上,咚!都发出了闷响。
所有人眼皮子都重重一跳,没想到顾前阳居然做了这么多,一副伞架多抽十鞭子,换算下来,这么老些伞架子,他一条小命都不够赔的。
“咦!”
就在这时,三个师傅围拢过来,各捡起一把伞,放在手里反复端倪。
伞架开阖间,院子里的锋锐之气,越来越重。
徐汇、汪弦、罗恭三人全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