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恭手掌轻抚伞骨,神色间竟然流露出爱惜之意,他抬起头,正好迎上徐汇的目光。
二人目光交汇,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喜。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徐汇笑道,另外两人也认同的点点头。
三位师傅在打什么哑谜,居然笑得这么开心,院子里的年轻人都很不解。
汪弦深吸口气,看向顾前阳,眼皮子跳了三跳,他这样子在外人看来,分明是气到绝巅,要爆发的前奏。
“顾前阳,这些伞架,都是你做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汪弦再次问道。
“……是,”顾前阳无奈,只得承认。
“真的?”汪弦再问,没人注意到,他眼角上浮现一抹喜色。
顾前阳颓废地坐在地上,低垂着脑袋:“真的。”
“阳子,”潘石和叶小路焦急低呼,学徒中也出现了几分骚动,大家看向顾前阳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联想到半日前后者做的那把三十六批伞架,他们早已明白过来,这哪是什么侥幸,分明是实力。
一地的伞架,都是三十六批伞!
“我抽死你个偷师忘祖的蠢货!”
啪!
一声鞭响,汪弦毫无征兆的爆发吓了院子里的人一大跳。
“啊!”
前两次被打惨了,这次顾前阳也习惯性地惨叫出声,可下一刻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摸背,不疼?
怎么回事?
“不会叫是吧。”
啪!
顾前阳还在疑惑,背上又挨一鞭,可依然不痛。
怎么回事?莫非自己被抽麻木了?他不解。
“还不叫?我抽死你!!!”一边汪弦还在发狠。
啪啪!
在外人眼里,又是极为凶狠的两鞭,可落在顾前阳身上,还是没啥感觉,就像杨柳拂背般轻柔。
奇怪了,顾前阳偷偷抬头,见汪弦满脸煞气地盯着自己,可眼神明显有些不对劲,眼角不停抽搐,不知在暗示着什么。
再看一旁,徐汇似笑非笑,顾前阳突然领悟过来,汪三鞭再装!他没想真打自己!明白过来,顾前阳当即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哎呦!好痛!”
好做作的惨叫声,罗恭抽抽嘴角。
顾前阳配合着汪弦,那惨叫是一声高过一声,场面之惨烈,杂役学徒都不忍心看。
“弦二师傅……”潘石、叶小路想要求情,可刚上前一步,就被徐汇和罗恭瞪了回去。
“弦二师傅可真够狠的,我从来没听过有人被抽这么多下还能叫出声的,不过顾前阳的衣服怎么还没裂?”有学徒疑惑。
“你懂啥,这才叫真正的狠呢,力道都留在人身体里,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三年前弦二师傅把一个壮汉活生生抽得半年没下过地,那才叫真狠啊,”老资历的前辈师兄说出了这样的秘闻,“据说,以弦二师傅的鞭力,就是死人也能把他给抽活喽。”
学徒们不禁点头认同,同时对汪弦更加敬畏,想起汪弦的另一个更加响亮的外号“死人跳”,倒是和姚雪的“阎王笑”颇为登对。
一番鞭打下来,顾前阳早已“气息奄奄”,躺在地上犹如烂泥。
汪弦心中好笑,面上依然冷漠:“打也打过了,罚也罚过,这第二件事!顾前阳,我们还得好好算一算!”
还有什么事!
顾前阳心中一颤,暗道这汪弦果然没安好心,重头戏还在后头。
杂役学徒们也来了性子,挨鞭子就够惨了,还有什么惩罚?
再看汪弦,嘴角抽搐,眼角抽筋,那是得有多气愤啊,少年们暗自揣测,同时也替顾前阳前途担忧。
汪弦是气,气在他为了这顾前阳,累死累活忙了两个多月,终于被他给逮住了,他嘴角抽搐,只是想拼命忍住笑罢了。
毕竟,人是他找到的。
“弦二师傅,这顾前阳在杂役就学了这些手艺,这要是再留他在铺子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铺子的手艺都给偷学了呢,一定得把他给废了!”人群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谁在废话!信不信我连他也一块抽!”汪弦冷漠道。
人群中的李成顿时脸色一白,赶紧低下头,眼里的怨愤一闪而过。
“师兄,这偷师之人,按照店规该怎么处理?”汪弦问向徐汇。
“自然逐出汪记伞铺,永不收录!”徐汇冷漠道。
逐出伞铺?不行!绝对不行!
这下顾前阳慌了,他好不容易进的这伞铺,绝对不能走!
“既然如此,顾前阳……”汪弦缓缓睁眼,低下头,他那高瘦的身影在背后炽烈的高阳里,只留一圈放光的黑色剪影。
眼见汪弦这般淡漠模样,顾前阳心也凉了半截,心底突生一股悲凉之意,可也下定决心,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立马回绝,打死也不走!
“关你三月禁闭,是想让你好好反省悔过,你却不知悔改,擅作主张私自制伞,实在可恶!浪费竹料不说,还弄脏了柴房,收拾起来又得耗费一番人力,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顾前阳果断就要回绝,可汪弦的后半句话让他反应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歪着脑袋抬头:“啥?你再说一遍?”
“……”
“我说,这第二件事,就是你得拜我为师,你不愿意?”汪弦原本还尚存一丝温度的脸上迅速冷却下去。
顾前阳傻了。
杂役们傻了。
学徒们,也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留风声阵阵。
“不愿……愿意愿意愿意!!!”顾前阳纠正大舌头,拼命点头,怎么会不愿意,多少人抢着拜师还没门呢。
一院子的人都傻愣愣的,不明白这闹得是哪出。
这什么情况,一言不合就拜师!
偷师了不重罚就算了,居然还拜师,还拜汪弦为师,这是哪门子规矩?学徒们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到有这么条店规。
“弦二师傅,我不服!”一声尖利的嗓音从院落一角响起。
汪弦心心念念终于收了这么一个弟子,都还来不及高兴呢,就有人反对,怎么可能有好脸色,扭过头,就见是李成发得声。
“你有何不服?”
“这顾前阳偷师,那是欺师骗祖,理当逐出伞铺,你怎能收他为徒,这要是开了先例,以后哪还有人会来我汪记伞铺!”李成红着眼睛道。
众人听了不由点头,和李成站在一起,颇有同仇敌忾之意。
“你说顾前阳偷师,他偷在哪里?”汪弦觉得好笑。
“这明摆着,这一堆伞架子,不就是他平日偷学来的,”李成一指地上伞架。
他们难以相信,这么多伞架居然是一个学徒在两个月做出来的,这速度和效率,也未免太高了些吧。
李成心中嫉妒顾前阳,也不爽汪弦的态度,偷师还让拜师,这摆明不是偏袒顾前阳吗。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汪弦看向众人,语气冷漠。
所有学徒都没有说话,态度表明了一切。
“好,甚好!你们说他偷师,那今儿个我倒要和你们好好说说,也让你们长点脑子,他到底偷没偷师!”
咔!汪弦脚一踹,一脚蹬上长椅:“我们汪记油伞,以柔、润、匀、工著称。对不对!”
众人点头。
“它的特点,是伞架纤细如杨柳,丝线绵绵不绝如细雨,伞面绘花温婉如女心,最是适合女子不过,以连绵不绝之意让人流连忘返,避风挡雨。”
所有人都很认同,汪记伞铺正是以深得闺中女子的喜爱而闻名。
“可你们再看这些伞架,哪一把,有我说的绵延温婉之意?”汪弦随意捡起一把,豁得撑开,他特地使了劲力,那伞架一打开,每一根竹批子都像是带刺的荆棘、锋利的刀尖,似直指人心。
无比的刚劲,果断!
“以我的感受,伞批伞衬上有股让人心惊的锋芒毕露之感,完全没有任何温婉之意,如果说汪记伞铺的油纸伞适合江南细雨,烟雨蒙蒙中游走,那么顾前阳的伞,便犹如铁骑突出刀枪鸣,蔚为锋利,”徐汇点评道。
“如果把竹子换成冷铁,已经和兵器差不多了,”罗恭笑道。
顾前阳脸红的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那锋锐之意其实是破手套赋予的,以他现在的实力,还做不到。
“现在你还想说,顾前阳偷了咱们汪记伞铺的师吗?”汪弦看向李成。
“这……”李成尴尬了。
“形同,意不同,顾前阳的伞,自成一番韵味,已不算偷师,”徐汇背着手道。
“是也,”罗恭点头。
哼!
汪弦冷哼一声:“你们这些人,要是也能做出属于自己精气神的伞,我也收你们当弟子,关门弟子!就是真的偷师又怎样,你们偷得到吗?还有你们,捣什么乱,想造反啊。”
几个学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呼啦一声都让开了,只留下中央脸色通红的李成。
啪!
汪弦收伞,再也不看那李成,转而面对顾前阳,淡淡道:“拜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