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这?”顾前阳一愣,“留这有什么好的,那汪三鞭对你都这么狠,跟你娘去多好。”
汪水儿娇嗔一声:“汪三鞭?平日里你们就是这么喊我爹的?”
“呃,”顾前阳摸摸脑袋,一不留神说走嘴了,“那水儿为什么想留这?”
汪水儿身子一颤,偷偷白了眼顾前阳,心中骂了声呆子,“想留就留呗,还能为什么,”说完扭身就想走。
“要是水儿想留下来,说不定你前阳哥有办法,”顾前阳赶紧叫到,顺便沾些便宜。
汪水儿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你有什么办法?”
“那你就别管了,子时你过来,我有法子。”
“子时,那么晚……”汪水儿有些犹豫,女儿家家的,深更半夜和男子私会,这要是被人发现多不好啊。
可为了能留下来,顾前阳又抛给了她一线希望,汪水儿犹豫了一分,就使劲点了点头。
深夜,汪水儿果然如约而至,两人短暂见面,顾前阳给了她一件物什,汪水儿接过,顿时一惊,还不待询问,便听见巡夜人的脚步声渐近,立马匆匆回屋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前阳还趴在蒲团上睡他的回笼觉,院子里炸雷似的铜锣声就惊得他跳醒。
“妈的,哪个缺德鬼子,大清早的敲锣!”屋内,顾前阳骂开了声,可下一刻他就住上了嘴,踮手踮脚凑近柴房门,借着破洞看向屋外。
院子里,早就挤满了人,清一色的都是学徒,徐汇、汪弦几个伞匠师傅站在最前头,一个个的考核这些徒弟。
“是了,今天是学徒考核的日子,”顾前阳想起昨儿汪水儿的话,思忖道,接着认真打量,果然在人堆里发现了汪水儿。
只是今天的水儿,神情恍惚,显然心思不在这院子里。
汪水儿这会儿心里七上八下的,昨夜她抱着顾前阳交给她的伞架子,一夜没睡,她知道自己这是在作弊,可她还是想搏一搏。
队伍前头,汪弦接过其中一个学徒的伞,只看了一眼就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你的伞,连最起码的竹条长短厚薄粗细都不过关,更别提伞面铺的是否平整了,不过关!”
贪婪地火舌一下就卷住了那把油纸伞,火焰瞬间洞穿伞面,三两下就将伞骨烧成了竹炭……
看着自己熬了几个晚上辛苦做出的伞,眨眼间就化成了飞灰,那个学徒两眼泛红,一声未吭地就跑开了。
“下一个,汪水儿。”汪弦报出名字。
没人应声。
汪弦皱皱眉头,又叫了声:“汪水儿在不在?”
旁边人好心捅了捅汪水儿。
“啊……在!”汪水儿从恍惚中惊醒,赶紧上前一步。
汪弦冷眼看着女儿,目光中有些不满,一摊手:“伞!”
汪水儿赶紧打开手中包裹,将顾前阳给她的伞骨架呈上去。
“咦?”
接过伞,汪弦不由发出一声惊咦,看了看汪水儿,又重新观察伞架,目光中多了一分惊奇。
一把油纸伞,要从三方面看它的品质,一是伞骨,二是伞面,三是经线。
而其中,伞骨又最为关键,是它撑起了整把伞的形,一个匠人能把一把伞做到什么地步,看它的骨架就行。
铺子里卖的伞,最好的也就是精致规整,也就是形好看,而真正好的伞,应该是有味道,有意思的,那就是超脱了形,达到了意的地步,蕴含着匠人的精气神在里面。
而汪弦手中的这把伞,就属于后者,伞骨锋锐而灵秀,有种和一般的伞架子格格不入的意思,仔细摩挲,甚至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刚劲之意,根本不像出自女生之手,而所有男弟子的水平汪弦也知道,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啪!
一声嘣响,学徒们都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汪弦手中的伞架一撑开,竟有种刀剑出鞘般的果断和锋锐,居然带给他们一抹寒意。
柴房里,顾前阳不由攥紧了拳头,等着汪弦的评价。
徐汇也在检查他的徒弟,听到这声音,先是一惊,继而抬头,目光落向那把伞,当即眼睛就是一亮。
“好伞!”
即便没有糊上纸面,徐汇还是一眼看出了这伞骨的厉害之处。
汪弦轻点了点头,随即眼神一厉,质问汪水儿:“这是你做的伞?”
汪水儿慌了一下,赶紧点头。
“到底是谁做的!”这次汪弦的声音更冷了。
“我……”汪水儿俏脸一白,吱吱唔唔不敢应声。
“到底是谁帮的她,给我出来!”汪弦大声冷喝。
这条吉庆街上,汪弦可是出了名的严师,被他这么一吼,学徒们都不敢吭声。
啪!
没人回应,汪弦果断收拢伞架,就要将它扔进火盆。
“爹!别!”汪水儿惊叫出声。
汪弦动作一滞,瞥了眼眼泪汪汪的汪水儿,手举在半空,突然改了方向,将伞架狠狠摔在了地上。
好歹也是把好伞,不能糟蹋。
“你当我不知你有几斤几两?就你那手艺,也能做出这把伞来?”汪弦声音冰冷,怒指汪水儿,汪水儿脸惨白,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咚!
柴房内,顾前阳看得实在眼红,一拳砸在门板上。
妈的!
水儿可是他的亲女儿,这汪弦居然也下得了狠心,此刻,顾前阳真想立刻冲出去承认,是他干的!
可他刚要出声,突然注意到汪水儿背着的那只手,正冲着他的方向左右晃动。
意思再明显不过,叫他不要承认!顾前阳一愣,到嘴的话卡在了喉咙。
“谁要是被我发现在暗地帮人,我非抽死他不可!”汪弦还在放狠话,一众弟子乖乖地竖着手,噤若寒蝉。
“你们以为是在帮人?分明是在害人!手艺活能让人帮啊,以后出师自己做活,你也让人帮?嘴长在自己脸上,你还让人喂啊?”
汪弦阴恻恻地看了圈四周,心中无奈,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底也是惊奇,有这么一个弟子隐藏在学徒中,他居然没看出来,这伞架子……手法虽然稚嫩了些,但好好培养,说不定就是颗好苗子。
“汪水儿,学徒考核作弊,即日起,不再是汪记伞铺学徒,”也不管女儿脸色有多白,汪弦说一不二的性子一上来,那可是亲疏不分的。
“李叔,派人盯着库房,所有材料都要严格看守,”说完,汪弦捡起伞架就走。
“弦二,你剩下的徒弟呢?”徐汇叫到。
“你帮我看吧,我有事,”远远地传来汪弦的声音,徐汇无奈,不过这事也是家常便饭了,他知道师弟的脾气,也不拒绝。
拿着伞,汪弦本想回屋,不过一转身,又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看三楼,拐进了楼梯。
噌噌噌,汪弦疾步来到三楼,来到最里头一间屋门口,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波动的心绪,准备敲门。
可他刚举起手,屋里就传来一声苍老声音。
“知道了,放着吧,”随后就没了动静。
汪弦微微一惊,恭敬行礼,将伞小心放在门口,转身离去。
直到汪弦走后很久,三楼的门依旧没开,只是屋内似有似无的传来一声悠悠长叹。
啪!
那放在屋外的伞,居然自个儿撑开了。
……
等汪弦回房,没过多久,徐汇和罗恭就过来了。
“师兄,伞呢伞呢,”罗恭听说了徐汇的话,知道学徒里出了个好苗子,眼热地想来一观。
“不在我这,给师父了,”汪弦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罗恭自是一阵失望,一旁,徐汇观察着汪弦的脸色,道:“师弟,你不会真的想将做伞的那个学徒……给抽死吧,你如果嫌弃他品性卑劣,可以交给师兄处理啊。”
汪弦还在喝茶,闻言顿时一滞,冲着徐汇翻了翻白眼:“那就不劳师兄费心了,此子我自会管教……好好管教!”
罗恭左右看看,起初有些不明白,可见两人都微笑不语,顿时明白过来:“那不行,这样的好苗子,我们得公平竞争!你们不准内定!”
“嘿,那就各凭本事吧,谁要是能找到他,就归那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