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名十六岁。
“师父,弟子明日就要离开青岩了。”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少年人,虽然脸上神色有些早熟。
师父轻放下书卷:“莳儿你才十六岁,若非为你爹娘之事,如何想起这么早就离开青岩?”
彼时少年微微点头:“确实是为了家中事。弟子自亲眼看见爹娘被人所害,就一心想为爹娘报仇。可是这种事,越是久远便越难查寻真相。弟子受师父悉心教导八年,在外已经能够保护好自己,再没有等下去的理由。”
师父轻叹:“我与你父亲也算是故交。当初带你来万花谷这世外桃源,便是希望你能远离尘世纷争。再后来教你医术,是希望你更多为活着的人着想。”
“师父的苦心,弟子都明白。弟子保证报仇之后,一定从此一心行医济世,做一个合格的医者。弟子夜夜梦魇,皆是当年亲眼所见爹娘惨死在他人手下的场景,此仇不报,我一世难安。”
“即使找到了当初杀害你父母之人,你当如何?”
少年低下头想说什么,却被师父打断:“杀了他?”少年没再说话。
“且看这几年的世道,如此惨剧也不止发生在你们一家身上,如今连长安城都是狼牙军的了。你杀了害你父母之人又如何,他必然也是受人指使,指使他的人又是受他人指使。其实这些惨剧最根源的势力,你我都知道,根本无需去查。如今那么多人还在受战乱之苦,你若是真想报仇,与其去追寻那些无谓的真相,不如去帮助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少年仍是低头不语。师父看着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为师其实也知道劝不动你。你若真想此时离开,为师也不会阻拦。只是且记,不要再使自己卷入纷争,若觉得事情发展到你控制不了的地步,万花谷永远是个安全的地方。还有,你的名字怕是还有人记得,还是不要再用的好。”
洛名最后对师父行了一次师徒大礼:“师父放心,方莳早已死在八年前了。”
刚离开万花谷的时候,洛名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计划。只是想先将这些年收集到的一些零散的消息一一寻访确认。却在沿着长江顺流而下时,在一峡谷内发现另一个隐蔽的缺口。洛名原本只是好奇想靠近一观,谁知那缺口前水流形成了一个漩涡,洛名一时没握好木筏,小舟直接被整个卷进了缺口。
洛名原本以为只是一条山与山之间的狭窄缝隙,然而进去后才发现,原来是另一番山水样貌。然而小舟向前漂了不远,洛名偶然发现岸边的草丛里似乎趴着一个人,于是立刻撑着木筏靠岸。走进一开,竟然是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姑娘,腿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
小姑娘脸色惨白,还好气息尚存。洛名检查了伤口,发现是被水蛇咬伤。不过还好发现及时,毒液还未扩散。洛名用嘴含住小姑娘腿上的伤口,将毒液一点一点吸出,又回到河边漱口。顺便从船上拿过药箱,给小姑娘临时配药磨成药膏。涂到伤口上时,小姑娘因突如其来的痛感一下子惊醒,然后就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洛名一下子觉得有些招架不住,额角开始冒汗。一边随口安慰着,一边用纱布将伤口包好。而后背起小姑娘,问道:“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此时平静下来了一些,往山中指了一个方向。洛名很快发现,这里的路倒并不十分难走,只是大多过于隐蔽,不仔细很难发现。
走到一半,山中传来人的声音:“囡囡!”“囡囡!”
背上的小姑娘立即应道:“奶奶!”
洛名顺着小姑娘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人声的源头。只见两个孩子领着一个老婆婆往这边赶来。
“奶奶!”小姑娘喊道。
老婆婆见到孙女急得不得了:“囡囡你有没有事啊?”
小姑娘大概是刚才喊累了,小声说道:“是这个大哥哥救了我。”
老婆婆立即对洛名道:“谢谢您哪!谢谢您哪!”说着就想接过洛名背上的小姑娘。
洛名看眼前的婆婆大概也是上了年纪,后退一步道:“还是我来吧。烦请您指个路。”
“哎哎!好!实在麻烦您!”婆婆说道。
洛名一开始还好奇这山中居然还有人家,最后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进了一个世外桃源。一个小小的村庄坐落在群山之间,村前一条河流缓缓流过。村民个个安居乐业,仿佛完全不受外面战乱纷争的干扰。
洛名将小姑娘背至她家,那时小姑娘已经在他背后睡着了。将人缓缓放在榻上后,洛名对老婆婆说:“您记得让村里的大夫及时换药,就不会有大碍。我走了。”
婆婆却有些为难:“我们这里没有大夫啊……都怪我没看好囡囡才让她跑远了!我们这里鲜少有人生病,所以一直没请大夫。”
洛名心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而若不及时换药,小姑娘的伤还是有可能感染。可是自己又有事在身……
斗争许久,洛名终是说道:“请问您这里有地方让在下借住几日么?我还是等囡囡伤好了再走。”
老婆婆惊喜万分:“有的!有的!您真是我们家的恩人啊!”
洛名立即推辞说,举手之劳,不敢受恩。
这村子总共就几十口人,洛名来到的当天,全村上下就都知道他的救人事迹了。经村民介绍,村前的这条河流叫洛水,村子叫洛水村。洛水蜿蜒而下,最终流入长江。这里确实是个极其偏僻的地方,最近的镇子也要翻过一座山。
村子外有一间被遗弃的小屋子,囡囡的父母当日就给屋子围上篱笆,这样洛名就能有个自己单独的小院子了。不过当时洛名没以为自己会在这停留多久,将屋内随意收拾了一下就暂住了下来。
然而被问到名字时,洛名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个没有名字的人了。转头又看见不远处的洛水,于是索性答道:“在下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