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如雪是真的没有想到,所说“后会有期”的期限,原来只有两天。
那日落名在酒馆坐了整整一天,傍晚时还是酒馆老板来提醒他:“客官,咱这要打烊了。”
落名问道:“掌柜的你可知道雁门关在什么方向?”
老板说道:“小兄弟你要去雁门关做什么?别看这里天气舒服,雁门关可是常年下雪,冷着呢!”
落名笑了笑:“没啊,我就随口问问。”
落名觉得自己大概是吃了迷心药魔怔了。没有任何计划,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当天夜里就按照酒馆老板说的大概路线一路向北。
赶路赶了整整两天两夜。第三天早上天还未亮,落名终于遥遥望见凛立在寒风中的雁门关关口。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几乎要瘫倒在地。
后来落名可算是被燕如雪捡到的。进到关内,发现自己果然还是迷了路。四处游荡时,竟然不小心直接闯进了苍云军的军营。不过说来也巧,那正是燕如雪所在的营地,再加上燕如雪在队伍中还颇有些小威望,倒也没有人为难。
“阿落?”
落名转过头就看见燕如雪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对方似乎还想问什么,然而落名却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飘忽,说道:“你这里有吃的吗?我两天没吃饭,快饿死了……”
之后燕如雪拿着吃的,将人带到军营附近安置。进屋才急切问道:“你怎么来了?”
落名原本一心在啃手里的馒头,被这一问停下动作。他低下头,似乎是很认真地在想了,最终只是说:“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间想来……就来了……”
燕如雪没说什么。明明是蹙着眉头,嘴角却弯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
落名又说:“你们这里还需要帮忙吗?我干活不嫌累的。也不想白吃你们的。”
燕如雪最终还是没能掩饰住笑意:“好。我去给你问问。”
接下来一个月,落名一直在军营中干些杂货。他还算是个勤快的人,故也没怎么招人嫌弃。唯独灶房里掌勺的大叔不怎么待见他,每次都偷吃也罢,而且几回说了没有酒,还回回去乱翻。
每天干完活后,落名就跑去城墙边上。燕如雪训练结束便都能看见他。两人往往就一起沿着城墙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比如有时候燕如雪会看着落名几乎没穿衣服的上半身问:“你这真的不冷?
落名因丐帮武学内力,确实很难觉得冷。然而却喜欢开玩笑说:“你可不知道!我身上这纹身可比貂裘还保暖!”
燕如雪也不戳破,而是顺着他的话又问:“真有这种奇效?谁给你弄的?”
落名笑道:“在君山的时候都是我们师兄弟之间相互弄得。”
也有的时候两人甚至都不说一句话,一直走到集合的号角再响起,燕如雪说句“回见”就走了。
当然时常会有战事。有时军队在外作战一整天,落名想晚上去看看他,而每次只看见营中烛火尽熄,空留漫天星光璀璨,便自己回去了,再未多踏出过一步。
直到后来有一次,燕如雪的队伍三日未归。当时落名又在给掌勺大叔添麻烦,回头就听见军队归营的声音。他出去看了一眼,却感觉人少得很。为了不挡路,于是又回到屋中。却听见平日都懒得搭理他的大叔说道:“看来这回有点惨烈啊!我这一眼看过去,岂不是一大半人都没回来!”
落名心里一紧,正好这时门口响过一阵脚步声。他立即转身出门,四处张望着,一张张面孔,一个个身影掠过去,胸口却跳动地愈加剧烈。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些不好的东西,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终于,落名在一个帐子后面发现瘫坐在地上的燕如雪。好像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似的,他立即跑过去喊他。
燕如雪有些疲惫地抬头,见是落名,还是带着倦意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在。”
落名坐到他身边,和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两个人似的:“我看见很多人受伤了……你伤着没有?”
对方依然是微笑着:“战场上受伤可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我这次是走运了些,没什么大伤。”
“我还听说……你很多同门……”落名还在努力想着措辞,“都没有回来……”
燕如雪没有立即回答,沉默许久才说道:“其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那个为我取名的师姐……这回也没能回来。人一到了战场上,仿佛这条命都不再属于自己了一样。每一个瞬间,都有很多人就从此回不去了。其实原本都是些没有牵挂的人,为了……”他突然停住没有再说下去。遂只是低头苦笑了一声:“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那你有牵挂吗?”落名问。
燕如雪的目光有些飘渺地看着前方:“原本家中母亲就是我的牵挂。如今……”他没再说下去。落名也没有再问什么。
两人各怀心思,坐在一起沉默许久,后来是燕如雪笑了笑先开口:“你上回说的你这有奇效的纹身,能不能给我也弄一个?”
落名转过头抬眼看他:“这要弄挺久的。我看你每日都很忙……”
“正好今晚我不用值夜,你来我帐中吧。”
是夜,落名拿着纹身的活计来到燕如雪的帐中。问他:“你想纹在哪里?”
“你看吧。”
落名转身将针放在烛火上烤了烤,说道:“第一次纹可能有点疼,你自己忍忍。”说罢转过身,看见燕如雪已经脱去上衣的上半身几乎布满大大小小的刀疤,腰上还缠着纱布。
“你不是说你没受伤么?”落名立即就问。
“那是上回的伤,不碍事的。”
落名将针往装着墨水的小碟子中蘸了一下。爬到燕如雪的塌上,坐到他身后。好不容易在他背后找了一块疤痕不那么密集的地方,又问:“想要什么样的图案?”
“你看吧。”
落名皱眉。“我看不来!你自己想!”
能听见燕如雪笑了一声:“我没去过君山,那里有什么?”
落名一提起君山就颇有兴致:“那里有酒!有桃花!河里有肥硕的鱼!还有潇洒豪爽的师姐和可爱的师妹!”
燕如雪似乎又笑了一声:“给我纹个桃花的图案吧。”
落名将湿过水的布贴在燕如雪后背,第一针下去时,能明显地感觉他的身子抖了一下,然而这种疼对于久经沙场的人实在算不上什么,第二针时就已经基本习惯了。
两人全程无话。
“好了。”落名说。只见一株小小的桃花枝横在满眼伤痕之间,终于是显得温暖了一些。“还难得弄得挺成功的!”
“是么?”燕如雪说,声音似乎有些寂寞,“那真是太好了。这样就算以后死在风雪中,也不会觉得冷了。”
这话似乎是拨动了什么,落名又开始觉得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了。他没有应话,而是手偷偷背到身后,去摸方才随手放在塌边的打狗棒。在碰到的那一瞬间,直接拾起向燕如雪挥了过去。
燕如雪其实是反应过来了。奈何手无寸铁,加上背对的位置不利,转过身时正中落名下怀,不过两招就被落名摁在身下,肩膀被打狗棒死死压住。
落名就坐在燕如雪身上俯视着他的脸,还带着一丝胜利者的戏谑。“我觉得说话啰啰嗦嗦的实在不符合我的作风。我喜欢你,而且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可是这话你要是不说,就好像永远是我自作多情一样。所以就正式问你一句,你是否也喜欢我?”
燕如雪立即就想说什么,“哎哎哎!”却立刻被落名打断,“你可以想好了再说。不过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就是我师父从小就常骂我下手不知轻重。我要是一下子没控制好力气,这打狗棒按下去,那你两条手臂大概就得废了!好了,你可以开始思考说什么了。”
然而那一瞬间,燕如雪的眼神仿佛是在太原告别时那般的温柔。他说:“我没什么要思考的,我也喜欢你啊。落大侠能不能把两条手臂留给小的?”
这晚天气不大好,天上也没什么星星,落名却突然间觉得他的声音比这夜色还要深沉。似乎是什么在心里融化了一样,他望着他的眼睛望了许久,然后缓缓俯下身子,嘴中呢喃:“若是有了牵挂,你会不会就舍不得自己死在战场上?”
就在手上力度松懈的那一瞬间,燕如雪立即抓住机会,握住落名的腰翻身而起。落名完全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反压在他人身下。更不知帐中的烛火何时被弹灭,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上空传来那个人的声音:“我身上的伤还疼着呢。阿落能不能先让我一次?”
然而这个人力气哪里像个伤员?再加上落名此时双手被制住,更是动弹不得。然而嘴上仍不吃亏:“……能。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黑暗中,在从脖颈到胸膛游走过的触感间。落名感觉到腰被一双手托住。
“好。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