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落名和燕如雪,不过是人世间最平常的相遇。对于落名来说,到后来唯一知道感慨的,就是得感谢当年那几个不认得的师兄遭人暗算,总舵不得不往太原加派人手。否则他自己根本想不起来往那种不太平的地方去。
那日落名去帮忙安置灾民,在信使处遇见一个一身玄甲的人。明明是个大个子,却缩着身子伏在信使处的小案上匆匆忙忙地写着什么。落名那时候才十八岁,脸上的少年气还未褪尽。看着有趣,就忍不住凑了过去:“请问这位……”
那人抬头看了过来,一张恍如被风霜雕刻过的脸,眼神却黯淡得毫无生气,落名不禁楞了一下。然而只有那么一瞬间,那人随即又恢复正常人的微笑:“请问少侠有何贵干?”
落名刚被吓了一下,这回不得不小心翼翼了一些:“我想寄封信回君山,可是我不太会写字,想请你代笔一封……”
那个人又笑了笑,说道:“可以啊。但请稍等片刻。”
落名看着那人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倒出一些碎银子。那人将银子捧在手里仔细数了两遍,尔后又装回小包裹,连同刚写的信一起交给信使。
那人回来后,落名忍不住又问:“你刚才是给谁写信的?”却没有得到应答,于是又嘟囔了一句,“不想说就算了……”
那个人转过头看着落名,看了许久,落名简直感觉自己心底发毛。那个人又突然说道:“是家里大哥寄来的信,老母亲病危,所以……”
“所以你母亲想让你赶紧回去再看你一眼?”
而对方目光沉了沉:“没有。老人家知道我这里战局紧张,抽不出身子。她只想知道我是否平安……”
落名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了,于是不好意思接话。却是那个人微笑着对他道:“你不是让我给你写信么?写什么?”
落名却似乎刚想起这回事:“嗯对对!写给我师妹的。就说我已经平安到了太原,不必担心。也已经顺便帮她在附近转了一圈,没什么好玩的,叫她不用跟来了,自己乖乖呆着等我回去。”落名又停下想了想,“让她自己好好练功,我回去后就找她切磋,输的人没饭吃!没了。”
那个人写字还挺快的,所以也没在乎落名停不下来的嘴巴。又问:“收信人的名字?”
“她叫君梦遥……可是我不太知道是哪几个字……只知道是君山的君,要不你就写君师妹吧,反正也没几个人姓这个。”
那人替他将信交给信使,而后问道:“那我也多嘴一句,这个君姑娘可是你的意中人?”
落名吓得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这小丫头才十二岁!还没胸呢……”话音未落就立刻捂住嘴,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又说了不该说的话。眼睛还不时偷瞄着那个人的神色,觉得自己大概又要被当作奇怪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小声解释:“我跟我师妹好像亲兄妹一样,所以……”
那人却完全不以为意,笑了几声说:“无妨无妨。看来这位小兄弟还真是个有趣的人,敢问怎么称呼?”
落名迟疑了一下,这仿佛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问他的名字。最终是想了想说道:“叫我阿落就好。”
这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肉包子!”而落名几乎是本能性地回头,“什么事?”
“你一个人在那边偷什么懒,长老叫我们过去……搬……东……西……”那个丐帮同门几乎是不敢说下去,如果眼神真的可以杀人,他大概已经被落名杀了一万次了。
落名回过头时,正好碰上那人幸灾乐祸的笑,心里立即又不乐意了:“你笑什么笑!你问我名字却不说自己叫什么!在江湖上你这叫没礼貌!”
“在下燕如雪。”那个人也不予他争辩。
“燕如雪……”落名忍不住又在嘴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好像个姑娘的名字!”
“自入了苍云军起,我怕将来出事连累到家人,就没再用过从前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师姐给取的,确实有点像姑娘的名字。”
落名突然笑了一下:“那还算是扯平了!我得走了,总之我这阵子都会在这附近,下回请你喝酒!”
后来竟然天天都能见到面了,落名还总说怎么这么巧,而燕如雪大多看着他笑而不语。然而即使如此,在一起不过喝了几次酒,燕如雪告诉落名,近来战局不稳,他的部队要被调回雁门关了。
听完落名怔了怔,最终只是说:“那你保重。”
燕如雪大概是没想到平日里话特别多的落名,告别时只有四个字。也是一时语塞,竟成了两相无言的画面。
沉默间,外面传来苍云军集合的号角。燕如雪微微颔首,再抬起头时,看着落名的眼神温柔得有些不正常。他又突然像平时那样笑了一下,“后会有期。”说罢起身离开酒馆。直到外面的号角声停止,落名还一个人痴愣愣地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