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夜,陆残月又是半夜被洛名一巴掌扇醒。一脸怨念地转过头时,身边的人却还完全跟没事人似地沉睡着。这一个多月来,陆残月也算是看透了,这个人明明就是醒如处子,睡若疯兔,根本不让他夜里安生。不过陆残月也看得出,洛名是个相当多梦的人,故而也没有明着抱怨过。
陆残月能听见外面沙鹰盘旋的动静,却根本不想去理,搂过洛名想再睡一会儿。结果却发现自己真是被那一巴掌彻底拍清醒了,许久未能入眠,外面的动静便更显得恼人。无奈,只得伸手到石床下摸来裤子,随意套上往外面走去。
那沙鹰明显是认得陆残月的,一看到他就停止乱飞,落在了岩石上。陆残月用当地的语言说道:“又有什么事?”
沙鹰自然不会理他,从嘴里吐出一个小竹筒,就飞走了。陆残月看着地上还沾着唾液的竹筒,简直都不想去捡。斗争了半天,终是用两根手指夹起。拆开后,里面和往常一样有一张小字条,陆残月也像往常一样看完后就随手揉碎在风中。
回到洞中,陆残月将洛名散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拾起来,从他的外袍翻出挂在上面的笔,又从洛名随身的小药箱中翻出纸墨,随意写下自己什么时候回来,讲纸条塞到洛名手中。
其实陆残月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一直坐在石床边上看着洛名的睡颜。偶尔还拾起一束长发放在鼻尖闻一闻,是他最喜欢的草药清香。不归海内没有水源,除饮用所需外,陆残月还每日专程去绿洲抬一大桶清水回来,只给洛名洗头发用。通常这时候他就在一旁站着,等着洛名是否需要使唤他。虽然洛名通常不需要,然而他却总是要找些由头让自己被使唤一下。陆残月想到这些,竟一个人在黑暗中忍不住傻笑。
一直到夜色开始变淡,陆残月捉摸着是时候出发。于是将洛名身上的毯子掖紧了些,又将外袍也盖在他身上,方离开往部族赶去。结果半路又突然发现,之前洛名扣在他手腕上的发带忘记解下来了。但实在懒得多跑一趟,反正自己不过离开两天,就想着回去了再还给洛名。
显然事实并未如他所愿。
陆残月一开始带洛名去映月湖,除了自己的私心,还有那时候他已经能依稀感觉到,洛名若是贸然离开,大概没机会活着走出荒漠。然而他还是算漏一步,他本以为明教地界内是绝对安全的,所以才将洛名一直藏在不归海中,一直等着一个机会带着洛名悄无声息地离开,从此自己与这片荒漠再无牵扯。
然而那沙鹰永远找得到他,长老一次又一次传信过来问他人在何处。他原本是不想理的,直到收到的字条上说,若是他两天内还不出现,他们就要去圣墓山要人了。陆残月才决定回去一趟,想着不如索性讲话说清楚,自己也好没有牵挂地离开。
当天早上天刚亮,陆残月就出现在部族中地下通道的入口处。果然不出他所料,上次拿回的情报不过是狼牙的陷阱,新即位的族长行动过于莽撞,长老也劝不得,故而已然再一次遭受重创。然而陆残月没有想到的是,因安禄山已夺取两京且占领了中原大半江山,部族已然再无实力与敌对势力抗衡。且上回陆残月离开后,一个多月间发生了很多事,他不在,这里竟然找不出第二个像样一点的高手。最后几位长老竟做出决定降于敌对部落,一同归顺狼牙。
“我要是不愿意呢?”陆残月冷冷说道。
长老神色平淡:“知道你不愿意。不光是你,族长也不愿意。我要是还年轻,也绝对不愿意屈服于敌人。你或许觉得你的死活无所谓,我的死活无所谓,可是族中这么多老老少少,你不考虑,我得考虑。”
陆残月“嗤”了一声,一句话没说就转头离开。长老也没拦他,只是在他背后说道:“他们对你忌惮的很,你若不顺服,我也保不住你,还有你带来的那个朋友。”
陆残月听到这里停了一下,却终是没有回头,自顾自地走了。然而一出部族地界,刚走不远,突然几个蒙面杀手围了上来,陆残月自然是眼都不眨地解决掉。可是远不止这些,一路上一直不断出现前来送死的人。在明教边界处,陆残月割断手里人的喉咙,觉得不能在这样下去,如此只能一步一步将对方引到不归海。
想着自己大概是要违约了,陆残月只得回了圣墓山,这些外人不敢上去的。
“师父我大概要出事了。”陆残月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师父。
师父却完全没当回事:“哦。要出事了,终于想起来回来了?”
“师父我认真的。”陆残月坐到师父面前,将部族中的事变说了一遍。
师父仍然神色平静:“那就先不要去别处了,师父在这。若是连你都保不住,那我这师父白当了。”
“啧……那我怎么好意思。感觉自己和十五岁时比完全没进步啊。”然而完全无法从陆残月脸上看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当年也不知是谁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你若是听我的在多修行几年,如今能搞出这些事情?”
陆残月当然是懒得听师父教训,“我还有一个朋友在不归海中,他如今大概也十分不安全。等下面动静清净些了,我得去一趟将他接过来。”
师父知道如今是完全管不了他了,只是挥挥手,让他爱怎么样怎么样。
陆残月也不敢等太久,自己已然误了一天,怕洛名等得着急。夜里约莫五更天的时候,陆残月就踩着轻功,飞快往不归海赶去。
然而回到沙洞中时,却没有再看到洛名,只有地上被砸碎的药箱。陆残月不及细想,便听见外面动静,便立即闪身来到洞口。发现有三个人在等着他。陆残月一张张脸看过去,冷笑一声说道:“可别告诉我你们都是亲兄弟。”
和陆残月交流,语言上明显容易得多。领头的那个说道:“和你一起的那个人呢?”
陆残月依然带着冷冷的笑:“这话不该是我问你们?”
“如果我没弄错,上回我们少的一个人是你杀的。”
陆残月抬了抬眼,“如何?他自己没用还怪到别人身上?”
对方没接他的话,转而说道:“如果我还没弄错,你们部族已经归降于我族,所以为了大局,之前这些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不过也希望你今后配合我们,我族筹谋十余年,只为抹净长安方姓人。不想九年前的任务竟失败而留下余孽,你既然与余孽认识,以后便助我们除去目标。如今世事乱成这样,早就没有什么对错大义。其中利害,你自己没事多掂量。”
陆残月闻言只是笑了一声,缓缓说道:“你说的对,如今世事大乱,我这个人也确实没什么分辨是非的能力。虽然一直看不惯你们给叛军做事,但原本想着为了我的族人,我说不定也就顺了你们了。只是你们要害我这位朋友,我便绝对,绝对不能容忍这件事。”说着举起手中的弯刀,对着那个领头的人,“你别仗着你们人多,我还真不信你们一起上能打得过我。不如来比试比试。”
那个人却完全没有要与他动手的意思,“我们是为这个计划而专门训练出来的。你不是我们的任务,我们也不被允许与目标外的人动手。不过是在此给个善意的提醒,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陆残月却说道:“你们的目标不就是我想保的人么?我怎么能够让你们就这么走了?”其实陆残月能够明显感觉到这些人的路数与他白天遇到的杀手很不一样,也就真的是对方还不算人多,自己才能顺利解决。
陆残月在不归海中找了一整夜,却都没有见到洛名的影子。后想着要离开肯定会经过绿洲,于是又到绿洲打听,却仍是什么消息也没有,反而是听人说,天没亮时圣墓山下已被围满狼牙军,已然惊动教主出面。
陆残月大惊,立即又往圣墓山赶去。赶到时,狼牙军已然被左右护法镇退,却还是伤了不少同门。陆残月随便找几个人问了问,这群叛军果然是冲他而来。好在他从未在部族中提过自己的汉名,教中除师父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波斯名,师父自然不会说,其他人也没有机会出卖他。
陆残月真是一万个想不到自己的命已经这么值钱了,如此一来,他是真的完全不好意思再去依靠师父。也没再回去同师父说一声,便自己离开了。临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圣墓山顶的圣火,风过,他便转身走了。
至于洛名的信,陆残月真的是一封也没有收到。离开明教的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只是在四处躲避追杀,也终于感同身受到中原人说的狡兔三窟是什么意思。万里荒漠中,几乎所有可藏身的地方他都停留过,他停留过的地方基本上都被毁掉。不要说信使处,他根本不敢在有第二个人的地方多呆,他已经不能够相信荒漠中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