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有另一个地方，正同样弥漫着死者的味道。
桑德斯的人们惊愕地发现，天亮之后，他们的领主大人府上——
散发出厚重的血腥。
因为行政中枢被完全破坏的缘故，拥有最高权力的人自然就落到了军营里。毕竟，作为刚刚升格又在安娜控制之下的城市，桑德斯的市政可没有那么完善，或者不如说根本就没有。
查尔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站在领主府的庭院之中的。
他的脸上，带着仿佛花岗岩雕刻般的深深愤怒。看到的人或许会认为他正在为此刻的情景而愤怒，但真正与他相处过的人才会知道，这种愤怒的表情对这位战士来说其实是一种习惯。在愤怒的面孔后方，他真实的心情谁也无法确认。
此刻他并非一个人。得到消息之后，查尔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两个十人队的战士全副武装，连同自己一起前往很可能隐藏着未知危险的领主府。不过，或许是来得太晚的缘故，他们并没有遇到敌人——只是在搜索过程中碰上了几个留下的陷阱罢了，而且除了酸液以外都只对脆弱的肉体才有意义。
“百夫长，搜索完毕，没有发现敌人。”
年轻的战士从主楼中走出，语调似乎有些不满。
“嗯，知道。”简单地点点头，查尔斯依旧站在原地，等待着剩余的部下。他们只负责确认是否藏有危险，并且排除，至于死者一类的“细枝末节”则由其他人来完成。
比如说他身后那些战战兢兢，脚步颤抖，甚至有的还依旧没有踏进大门的普通民兵。
即使庭院内并无一具尸体，但各处建筑之中散发而出的血腥，就已经让他们变成了这个样子——当然，“领主大人的府上”本身也有一份功劳。
在上一任卫队长退役之后，新任的卫队长立刻就上任了——在安娜的注视之下。这位精挑细选的领导者手下那些从前任手中继承的老兵也被调去了前方的阿德里安，此刻整个桑德斯的民兵队都只是些新兵——即使不是，也是没见过血的那种。
而且，昨天夜里，桑德斯的军营也同样遭到了袭击。具体的伤亡情况还属于未知，查尔斯只知道自己的下属中没有出现重伤。具体的情况尚未统计出来之前，他又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因此，虽然查尔斯借调人手的要求立刻就被满足了，但到手的与其说是兵力，倒不如说是一群惊弓之鸟，因为没有价值和善于躲藏才幸存下来的懦夫。不过好在他也并非需要一批战士，只要是苦力就能满足他的需求，找上民兵只是因为首先想到罢了。
战士们依次从各处建筑物中走出，有的安然无恙，有的看上去有些难堪，但都没有遇见敌人。遇上酸液的那位也只是受了一点轻伤，毕竟只是临时的设置，挥发几个小时之后腐蚀性已经不足。
不过这并不算好消息，因为他们没有遇见的不是敌人……而是活人。
查尔斯转过身，示意民兵们上前，进行更细致的搜查。即使所有人都已经死去，他也需要确认具体的情况，而不是就这样粗略地结束。算上这件在内，仅仅是善后工作也已经堆积如山，更不要提在显而易见的巨大资金消耗中恢复整个行政机构的运转。以及最重要的，找到敌人的所在，然后……
报复。
无论再怎么心思缜密或者老成持重，他在骨子里首先也是个维京人，一个战士。对于这种来自阴影里的袭击，他首先想到的绝不可能是如何尽力减小自己的损失——不，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对一个战士来说，直截了当地复仇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但他毕竟不是一切的主事人和真正的领袖……所以无论如何渴望复仇，查尔斯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了解自己所能够了解的，然后放在一起，让贝伦去决定罢了。
“大人，”一个民兵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不过是从背后大门处的方向：“希帕克斯大人正在找您。”
“希帕克斯？”查尔斯略微皱了皱眉，不过这点细节在他花岗岩般的面庞上微不可查，而且马上就再次消失。他重新转过身，以背影示意对方自己已经听见，并且不想有所回应。
这有些无礼的动作并不意味着他觉得厌烦或是打算无视，只不过……每当提起那个希腊人的名字，他总是觉得事情又麻烦了几分。
面前的建筑之中不时传出沉闷的响声，偶尔还伴着压抑的惨叫。既然已经排除了危险，那么现在——好吧，查尔斯觉得，他果然不应该对这些还会被尸体吓到的“民兵”抱有任何信心。
只希望他们还能数的清到底有几具就好……但愿如此。
又等待了一个小时之后，他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其间留在军营内的战士已经从民兵处得到了他们的损失报告：毫无疑问地“损失惨重”，或者说距离全灭也没有多大差距。带着这个信息到来的埃里克，此刻正捧着大叠纸张站在他身后。
对方是真的想要彻底毁灭自己身后的一切……
老成的战士首领再一次冷静了下来，并且如此推断着。
然后，当他再一次回到现实之时，三十四具尸体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大，大，大大人，”
查尔斯低下头，看向那个被同伴们推举出来负责领头的民兵。他同样面色青白口齿不清，但至少还保留着说话的能力：“一一，一共，一共三十四，三十四人，都，都在……在这里了。”
“三十四人……”查尔斯低下头，视线在三十四张毫无印象或是有些面熟的面庞上扫过。不知是否巧合，某个胖子此刻恰好躺在最接近他的位置，几乎正对着他的脸。作为管家的罗斯福平日里经常被安娜使唤着四处奔忙，不过那时他的脸上总是整洁地堆满笑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沾着血污……
“埃里克，名册。”
很少有人知道，除了领主府内的书房以外，还有一份人员名册在军营之中。而知道它真正意义的人就更少：
“管家一人，厨子四人，……一人。确实是三十四人没错。”
合上手中的羊皮纸，查尔斯转过身，毫无停顿地向前走去，不再看身后已经失去意义的尸体：“派个人去通知队长，这件事只能由他来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