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空,逐渐亮起一抹白色。
这个过程很难察觉,当人们真正意识到天亮的时候,往往太阳的身影也已经同时出现。
乳白色的晨雾折射着阳光袅袅升起,把靠近地面的一切都包裹于其中。这过程的后半部分往往也伴随着炊烟,至少绝大多数的村落都是如此——
但偶尔也有例外。
某一个外观看上去别无二致的村庄之中,升起的并非炊烟与食物的香气,而是浓厚的血腥味。这说法不算太准确,因为尸体倒下之处其实并非村落内部,而且半个晚上过去之后,死者的鲜血也大抵已经流干。
数个小时前。
在一番尽情但是从战果到损失都不确定的追击之后,瓦西里心满意足地勒住了马缰,准备返程的同时从自己的战利品上收集一些夜间的消遣——新鲜的,热乎乎的,还带着汁液的那种。
他原本还有继续前进的打算,但这次夜间的袭击让他更多地有了返程的想法。这有一半是一时兴起,另一半则是确实的需求:战士们——包括他自己——确实依旧渴求鲜血,但只要他们还是人类,一个好的指挥官就应该懂得何时休息。更重要的是,小型的村庄中往往搜集不到多少优质补给,如果只是人的话还可以接受,然而战马所需的精制饲料却实在是难以获得。拿现在这个村子举例,他们甚至根本没有马,更不要谈后续的问题。
提到马儿,瓦西里又想起了后面那些“新兵”们。基于战力的考量,从头到尾他就没打算用上这支部队,除了某些确实用自己人有些心疼的时候。不过现在倒是可以用轮换休息的名义打发他们去守夜。
于是,在肇事者们进入梦乡之后,这些可怜的半人马就在尸体与血腥之中战战兢兢地当着哨兵,不时还能听到几声断断续续的惨叫:阿兰人们“非常好心”地没有补刀,只是破坏了每个能追上的敌人的腿部关节罢了。这些人其实还有活着离开的可能性——而且条件非常简单,只要奇迹发生就行。
虽然瓦西里的本意是让他们轮换巡夜,但对于从未真正置身于这种杀戮之中的半人马们来说,战场之中的气氛实在是有些过于刺激,因此他们无一例外地有些神经过敏,体现在行为上就是亢奋过度而无法入睡。
还好只是半个晚上罢了。
醒来之后,瓦西里突然有种想要回顾一下昨晚战果的冲动。于是他立刻就将这种冲动转化为了现实,驱马驰向村外。
然后……然后他就集合了所有人。
站在衣衫不整,因为还没来得及整队而显得散乱的骑兵们面前,瓦西里大声地咆哮:“给我找来每一个昨天晚上来找死的家伙!无论现在死了没有!”紧接着他又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半人马们,他们正因为长时间的亢奋消退而显得有些迟钝:“你们也是一样!立刻去找!一个也不许剩下!”
目视着手下们的背影逐渐散开,他重新低下头,看向战马蹄边的那具尸体。
尽管不曾与野蛮人的正规军交手,但那些敌人的外观与他这段时间以来屠杀的平民也不会有太大区别:简陋的兽皮遮护,以木制和石制为主的工具,以及比普通人高大和强壮得多的身体。可现在这批却远远不同,倒不如说完全就不可能联想到一起:无论是他们做工精良的黑色紧身服,锋利的制式匕首,还是短小精悍的体型都在这么提示着。
半个小时过去,战士们带着大部分尸体和小部分偶尔还会抽搐一下的伤者回到了他面前。包括半人马们在内的话,绝大多数人都两手空空,这让瓦西里不由有些失落而又庆幸:胜负分出得太快,让他感到某种不真实感;但如果敌人足够多,损失就会变得不可挽回了——这里他可找不到补充新兵的地方,至少现在没有。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挑开一名敌人脸上的面罩。
失血过多的死者肌肤已经变得惨白,混杂惊愕、恐惧和嗜血的表情让他的面部肌肉扭曲。但这两点都没能掩饰住他的种族——
这是一个纯正的人类。他生前想必教养良好,连嘴唇周围的胡须也刮得干干净净。瓦西里很满意地看到他的部下们都波澜不惊地接受了这一事实,或者说敌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太大区别。不过这时候他又忽略了旁边正在不断响起各种窃窃私语的半人马们……
好吧,他们有没有做好准备,其实也没有太大区别。
瓦西里和他的阿兰人们都沉默着,沉默着思考。虽然此刻并非侦察之中,接受的命令也与此无关,但曾经的斥候经验让他明白,这一情报的优先级应当高于此刻其实意义不大的任务。
但是,也正是因此,他才更需要做些其他的事情:一个斥候,可不能就这样把自己的目的暴露出来。
在嘈杂的同伴之间,利沃夫却并没有参加交流,而是沉默着独自思索。
这倒不是继续向他的上级学习,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想说的太多,而受到的震撼又太大,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半人马的部落与部落之间也常常互相争斗,更不要谈个体,所以他并不惊讶有同样的矮个子人类来袭击他们。但是这可怜的小伙子连狩猎也没参加过几次,昨晚的刺激对于他而言实在太大,连带着现在的他对面前的一切都敏感起来。所以……
“利沃夫,利沃夫?”萨沙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怎么啦?我喊了你好几下了。”
萨沙的表情同样有些苍白,或者说那种亢奋之后病态的苍白在现在的半人马之间才是正常的。不过在他们粗大的神经回路习惯了这点刺激之后,影响就变得可以忽略。
“不……不,没什么,你看,我很正常。”利沃夫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正打算说些什么……
然后一声尖锐的哨音就打断了他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