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夹杂盐粒的海风拍在脸上,腥咸的海洋味道溢满鼻腔,贝伦缓缓从沉睡中苏醒。
他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但始终想不起自己梦见了什么。不过这不重要,醒着的时候做了什么才更有意义。
“头儿?头儿?”阿道夫笑嘻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查尔斯说他看着岸了,有人的。咱要不要先****一票?大伙儿可都等不及了。”
贝伦睁开眼睛,看向已经有些发白的天空。龙首战船未升帆的桅杆恰好切入他的视线,将整片天空一分为二。一只洁白的海鸥停在桅杆顶端,专心致志地啄着木料,朝下的双眸仿佛正在与他对视。
张了张嘴巴,还没来得及想起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贝伦的本能就已经驱使着他的手臂抓起一直枕在脑后的战斧。某个熟悉的动词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像往常一样做好了杀戮的准备。
贝伦是这艘船的船长……大概吧。这一小群二十多个的维京人不是职业的海盗,连职业的水手也不算,只不过是每年抽一段时间出海“寻找财富”罢了。所以他们对船上的职务也就分得没那么清晰,只是按着在陆地上时的地位顺序排列——最能打的官最大,反正划桨总不需要多大能耐。
“这次可得都注意点,别给我在岸上就喝醉了。再敢出现这种人,我就把他倒过来挂在桅杆顶上。”
胡乱套上锁甲,贝伦就这样丝毫不顾自身形象地走向船舷。他的部下基本也是同样的人,所以自身形象其实是个没啥意义的概念……不过,“自身形象”是什么?
抛开脑海中的杂念,贝伦下意识地甩了甩头。自己似乎在睡醒之后就感觉脑袋里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仓促之间却一个字眼也抓不住,只是始终能看见某个模糊的印象。这样的想法让他看上去有些阴沉,所以船员们也都无比识趣地远离他,避免任何一个变成发泄对象的机会。
查尔斯正站在船头。
他是所有人之中最为年长的,而年龄总会让人变得与众不同。更多的年月带给他更多的战斗技巧,却还没来得及拿走他的身体状态。所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会招惹他,至少在他们还清醒的时候不会。
而他也是最细心,最稳重,和……最热衷于杀戮的。
“查尔斯,”贝伦走到他身边:“阿道夫告诉我你发现了猎物。”
年长的猎手没有转头,依旧锁定着自己选择的方向:“是的,队长。”
“小伙子们确实需要一场放松,我们也在海上待得太久了。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怎么了,队长?”查尔斯仍然没有转头,只是语气带了些疑惑。
“队长?队长,队长……”就仿佛将死的溺水者猛然间捞到了一块木板那样,贝伦在无意识中紧紧抓住这个字眼。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身体也踉跄着不断退后。有几个机灵的家伙已经看到了这一幕,其中脚步最快的已经快要冲过来了……
一双稳定的手按住他的肩膀。
查尔斯已经转过了身,深邃的眸子对上了他的视线:“你不该在这里,队长。”
“啊!!!”
几近凄厉的惨叫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响起,传得很远很远。
村落中的火堆不曾熄灭,火光映照之处也依旧熙熙攘攘,一切看上去都没有任何变化。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是那些潜伏在火光之外黑暗中的影子,已经不再是成竹在胸的猎手——哪怕即使在最初这也仅仅是他们自己产生的错觉。
向左旋转半圈后抽出战镰,感受着惨叫响起之后其他敌人的位置上那明显的骚动,瓦西里愉悦地舔了舔嘴角。
他当然是故意的。毕竟暗杀虽然高效,可是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只有让对方知道,他们已经从猎人变成了猎物,产生的恐惧才会累积到足以让他也能感觉到满意的程度。
连绵不绝的哨音在黑暗中传递和反射,形成层层叠叠的回音:这是发动总攻的讯号。更多的哨音从不同的角落响起,某些还伴随着笑声和惨叫——首领的爱好总是引人模仿,无论这种爱好是否合适。
离开自己的战马之后,这些阿兰人曾经小小地出现了一些不适的状况,但很快他们就重新找回了脚踏实地的感觉。虽然并非专业的暗杀者,但他们作为轻骑兵也有过斥候的经验,潜伏同样算得上职业技能。这点粗糙的技巧拿来独当一面当然不够,但仅仅用于在夜色中掩护着他们绕上一个大圈来包围已经被发现的对手的话,却完全足够了。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即使在这样的劣势之中,被包围的对手也依旧显现出了足以称之为精英的素质。他们毫无惧意地与从背后围上来的阿兰人们搏斗,但这并不是公平的战斗——夜袭者们像真正的杀手那样使用长匕首与短剑一类的武器,而他们的对手却挥舞着长柄战镰,还穿着做工精良的皮甲。
瓦西里很快就取得了优势。暴露之后他毫不在意继续如此,一个又一个的火把在脱离战斗或是暂时休息的阿兰人们手中点燃,照亮了越来越多的区域。在开阔地上,武器长度和人数带来的优势几乎是不可逆转的:就像此刻一样,很少有哪个敌人能凭借匕首格挡战镰并且连续如此,而他们致命的战技却只能徒劳地对付空气,够不着那些有着长度优势的对手。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概率,有几个阿兰人确实地受了伤并且无法战斗,虽然这些伤口无一例外地都是出现在最初的混乱之中,而且往往因为敌人难以完全发力的原因而并不严重。
越来越多的火把被点燃,逐渐变成一道有许多缺口的圆弧。或许是知道己方已经事不可为,敌人开始试着以某种散乱但是高效的方式撤退——或者说各自挑选一个方向逃跑。
不知何时,瓦西里已经跨上了战马。
黑夜并不适合追击,这是军事上的常识。但他此刻看上去可不像个有常识的人: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