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父亲。”
刚到前院,寄红蝶只觉气氛微妙,庭中门生无数,却各个寂静无声,寄无梦脸色泰然带笑,但山庄总管一脸铁青。
年轻的刺史看上去神采飞扬,见寄红蝶进门,立刻起身相迎。
“本官刚到远洲,第一听闻庄主高谊,第二听闻红蝶小姐貌美,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怪不得马场的厂主都对小姐青睐有加。”
在旁人听来倒也没什么,偏偏在寄红蝶听来格外刺耳,当即拉下了脸色:“大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闲?所以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这么关心。”
“哎,寄小姐真是误会本官了。”刺史啧了一声,抬头看向寄无梦,眼神带着一种玩味之意,“本官很有诚意,是为红蝶小姐提亲而来呀。”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城里富豪贵胄有此想法的人不少,但碍于十善山庄在江湖的威望,有胆量上门当着庄主的面直说的,远洲城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是找不出第三个,”柳十四纠正独孤人,“马厂主还没离开南城呢。”
马金耙一个人就算了,如今又来个刺史,当真难让人不生疑心,独孤人看了柳十四一眼,后者也不解的望了他一眼,言下之意了然于心。
“刺史大人,莫非你也是听江湖传闻,说寄某嫁女时会将山庄至宝鹿骨神鞭随作嫁妆这件事么?”
寄无梦一句话便解开了疑问。
独孤人登时看向寄红蝶,寄红蝶也惊诧的瞪大了眼睛,鹿骨神鞭是在十善山庄没错,但她可从未听闻这件宝贝会做自己的嫁妆。
“爹爹,此事当真?”
寄红蝶一手缓缓握紧了长剑,似乎只要寄无梦敢说一个“是”字,她立刻就会拔剑相向。
但寄无梦却是摇了摇头,道:“此事寄某也有过耳闻,但寄某在此澄清,这只是谣传,寄某并无此想法,还请大人明察。”
“嗯?”刺史眉头一拧,“那倒是让人头疼,本官应该听谁的呢?”
“刺史大人说笑了,寄某乃十善山庄庄主、红蝶的生父,自然是听寄某人。”寄无梦调侃道。
刺史依旧是一脸愁容:“可那个女人说自己是红蝶小姐的生母呀。”
“甚?”
此言一出,不仅寄无梦,所有人都是一惊。世人皆知十善山庄庄主夫人早就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了一双儿女,红蝶哪里还有生母?
寄无梦额头不自觉冒出了冷汗,心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那……还请大人告知,那名女子长什么模样?”
刺史仰天一笑,眨眼间面容突然起了变化,竟化成了一个女子的容貌!
“你还记得我的模样么?薛郎!”
“庄主退后!”
气流猛然席卷,众人霎时失去了视野,独孤人身影一闪而至,毫不犹豫抬手便起一掌,这一掌看似随意,但打进雾气里的瞬间,对上了另一道强悍掌风,两道掌劲带着滚滚内息撞在了一起,前庭高堂登时抖动了,房梁上扑簌簌掉下了一堆碎木!
这一掌双方都接的突然,独孤人被震退了数步,喉头一翻嘴角渗出一道鲜血,那女人也同样震了肺腑,张口便吐出一滩红血来。
“哪来宵小,敢阻我天魁妧姬?”
朦胧的烟雾里,一道缃色身影衣袂翻飞,雪白大腿在纱裙中若隐若现,但见她一袭黑发飘散,眉眼厉厉,红唇烈烈,平日不笑自喜的眼睛,今日竟盛满了从未见过的肃杀!
独孤人飒飒蓝衣,轻飘飘站进了尘嚣里,虽头戴斗笠看不出样貌,但自他身上散出的凛然杀气早已替他做了回答。
“荼山布衣独孤人,还请前辈赐教。”
妧姬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抿唇发出一声轻笑:“这么有胆色的后辈,我怎好拂了你的愿想呢?”
话音刚落,妧姬挺身分脚,手腕骤然一转,便拉出一条艳红色丝带来,平日里十分常见的柔软丝带,在她手中立刻化作了杀人的不二利器,比剑还锋利的边刃,两袖里打出的八条丝带齐齐缠向蓝衣。
她出手的刹那,独孤人也动了身形,但见不慌不忙,负手在后,脚踩古怪步法,身体腾挪之间躲开了所有丝带的攻势,同时双臂一开,化气为圆,一手向上一手向下,砰然弹开了红丝。
妧姬红唇一抿,五指勾提,本是回旋之势的丝带猛然飞转,朝独孤人面门径直打去,独孤人仰头弯腰避过,谁知第二条紧随其后,一把缠在了他腰身上,丝带凌空一抽,他猛然一转,人倒是旋了几圈平稳落地,但一支青色竹箫却从衣服里掉了出来。
那是一把和剑一样长的碧绿竹箫,纯白色的流苏挂了羊脂白玉平安扣,想来它的主人应该是个风雅之人。
眼见竹箫滑出,漫天丝带当空转向,齐齐向空中缠去,独孤人凌空踏虚,一脚踢出太师椅,代替长箫绕进了一堆红绸里,自身顺势掠出一把将箫捞回了手里。
一来一回间,长箫灌着二人的真气,竟然发出如青鸟啼叫的清灵之音。
“芙蓉令……原来是你。”
妧姬看清竹箫后,神色徒然一变,周身弥漫出更浓烈的杀意,而独孤人丝毫不惧,脚下狠狠一踏,背后长剑铮然嗡鸣刹那间脱鞘而出。
“天魁妧姬,拿出你最得意的招式来。”
妧姬对此人身份有了七成定论,当即凝神收心,将所有气息化在了双手,只听得庭中房上传来噼啪一声,紧接着哗啦一声响起,一道金芒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了妧姬手中,竟然是一把通体金亮的柔软鞭子!
“鹿骨神鞭!”
四下观战之人瞬间炸成了一锅粥,谁也没想到这个贸然闯入的女人居然知道十善山庄至宝的所在,还让神器为她折服所用!
“爹爹!让我把东西夺回来!”寄红蝶脚上一跺就要加入战局,却被寄无梦一把拉住。
“胡闹!你怎可能打得过他们,乖乖给我呆在这!”
寄无梦生平第一次对寄红蝶说话如此重声,但他额头渗出的汗却一点不比寄红蝶少。
他从没想过要为自己犯下的错逃避责任,他以为可以平安生活到儿女长大成人,如今看来,还是他想要的太多。
苏家欠诸葛霆雀的债,相较他而言,根本是九牛一毛,如果他不曾出现,现在的诸葛霆雀足以成为一方天人……
“爹爹,那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好像对独孤人很忌讳。”被勒令在旁观战的寄红蝶心急如焚。
“她……”寄无梦眼神闪烁,然他还没来及多说,一道金光横扫而来,鹿骨鞭当头而过,却被独孤人先一步拦在了二人之间,长剑一挽接下了这凌厉一鞭!
“前辈好鞭法。”独孤人声若流泉,毫无疲惫之态,“那这次换晚辈出手了。”
长剑之上,红光乍现,独孤人脚下跨步一定,双指在剑上缓缓一擦,红光犹如嗜血重生,霎时映出冲天血色!
“一醉江山!”
长剑带着红光轰然劈开,坚韧的爻鹿神鞭霎时被红光吞噬,妧姬眼眸映出漫天红光,当即收回长鞭结气作盾,然而呼啸而来的剑风毫无阻拦的划开了屏障,妧姬眉眼一眯,灵敏的闪身跳开,但左肩还是被削去了整整一块骨肉!
“你激怒我了,百鬼夜行!”
妧姬高喝一声,眼眸忽然变红,不顾鲜血淋漓双掌合十便再起一招,十善山庄的地下竟然开始颤抖,仿佛有巨大的怪物想要破土而出,颤动的地面房屋,散乱的沙石,烟雾中不知何时竟现出憧憧黑影,似鬼似怪,非死非活,十指尖利,一身荧绿,浑身上下都带着剧毒。
独孤人见势不妙,飞身踢踏,身形转动间手中剑招一挽,红光如同惊涛巨浪杀向人影中心的天魁妧姬。
然,就在红光将要奔至的刹那,场中突入一个黑衣蒙面人,一手抓起妧姬,一手抬掌,毫不犹豫的迎上独孤人的剑风,掌风和剑风相撞,竟然分毫不让,但炸开的瞬间,竟是将前庭栋梁击了个粉碎,房屋咔嚓一动,屋顶顷刻间摇摇欲坠!
房梁砸下的瞬间,黑衣人带着妧姬凭空离开,独孤人眼疾手快抓下了鹿骨神鞭。而他们前脚离开,房梁后脚坍塌,十善山庄的地面颤抖震动起来,升腾出了一股灰色烟尘,前庭化为了一片废墟。
“好厉害的一掌……”
柳十四踱步至独孤人身边,伸手要为他把脉,却被独孤人以收剑之势避开了。
“这是个对自己身手十分自信的人。”他声音依旧清越,但音线深处仍带着不自然的颤动,“不过他的功力,也的确担的起这份自信。”
“担的起几成?”寄无梦缓步上前来,接下了独孤人奉上的神鞭,但脸色依然灰白一片。
“有过之无不及,高深莫测,在下不敢妄断。”
独孤人话音刚落,几个门生突然围上前来。
“庄主,此女凶悍异常,绝非善辈,敢问庄主此女是何人,与……额与红蝶小姐……有何渊源么?”
“妖女的话,如何能信,众人也看到了,她为夺神鞭而来,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众人还请安心。大家不如看看自己亲友是否安好,前庭坍塌的太快,也不知有没有没来得及出来的人?”
寄无梦一提,众人立刻散开了,纷纷开始清点起自己的好友来,十善山庄一瞬间沦为了难民营一般的灾情现场。
柳十四眼神扫过众人,满心都是疑问,天魁妧姬与寄无梦因为诸葛霆雀早有结怨,这点极乐门十分清楚,诸葛昔荒更是清楚,但妧姬此番似乎只为寻仇,绝非寄无梦所言冲神鞭而来,这倒就有意思了。
“既然她肯走出北原冰海,那必然是苏不惑去过了冰海,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承诺……”
“你自言自语在讲些什么?”独孤人忽然转头,斗笠上的白纱扫了柳十四满头满脸。
“在算我的卦。”
“那这就是你说的不化自解?化了个麻烦的,来了个更麻烦的么?”
柳十四将掐算好的右手抬高,再次放在了他眼前:“我犯的是鸟,犯人的是你,这一劫因你而起,且莫怪到我头上。”
说罢柳十四微微一笑转头离开了,事情越来越迷离了,妧姬究竟站在哪边?横空出现的蒙面人又是谁?苏不惑找妧姬又所谓何事?月圆之日将近,诸葛昔荒所说的魔魂迹象是否会显现?
“看来,是时候回星河塔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