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门众穷追不舍,觑天崖上皓月当空。
一袭白衣的贤者,怀抱一把七弦琴在崖边站定,待他回身时,右腿半旋搭上左腿,只一转身便虚坐在了空中,但见他不慌不忙手腕一转,红木琴脱怀而出,自空中翻了几转,稳稳落在了腿上。
之间但他瑶琴一扶,矮身一坐,指出弦动时,手中红光一闪弦音如闪电划出,横斩向追来的魔兵,一招出,如狂风过境,眨眼切断了一排首级,血珠如雨滴飞散,溅落一地红珠。
白衣人十指纤细,似女子柔荑,尖如笋白如玉,拢捻抹挑灵活多变,然而指缝溢出的红光却暴戾非常,一弦拨出便有人头落地,觑天崖上顿时哀嚎四起,惨叫,血腥,断肢,一眼望去宛如身处阿鼻地狱,血光冲天。
只一个人,一张琴,便牵制了极乐门众数百人,眼见门人伤亡惨重,对岸山顶之上观望的人影突然动作了。
剑光凭空一闪,一道月色光芒隔山而来,这一剑快出人意料,剑芒还在对岸,剑刃已经划破了抚琴人的衣衫。
琴音比剑气锋利,剑气比琴音尖锐,两道气息乍然对上,觑天崖登时破出两道光华,山体轰然一响,竟震出了崖下一片落石,突出的觑天崖顶更是被炸出了指宽的缝隙!
月色下,空旷的山崖只剩下了两个身影。
剑客背月而立,黑发高束,眉目间清高孤傲,眸中更添杀伐之气,而他手中的剑,比圆月还耀眼,窄长纤细泛着似月的冷光,黑白相绕的剑穗在风中摇曳飞舞。
另一头,抚琴人仍旧端坐在崖前,但一身素白衣衫的伪装被剑气震碎后,已然露出了她本来的姿容。
月色下,这个娇俏的女子像一只精灵,浮空而坐的她,轻纱榴裙无风自动,掩在黑发下的双眼晶亮有神,娥眉细长飞扬,神采奕奕,一身红装更是衬了眉宇间不怒自威的英气。
眼见拦路的白衣贤者眨眼变作了一个红衣少女,剑客手腕一抖,那把吞海长剑倏然归鞘。
“原以为是虚重贤者大驾光临,没想到还是出空城计。”剑客音色清亮,似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但语气却格外老成,如同一个年过半百的长辈,一本正经。
女子眉眼轻挑,五指一拨奏出一段悠扬琴音:“许你们声东击西暗度陈仓,就不许我们将计就计么?”
“哦?”剑客剑光一挽,“将计就计的真的是你们么?”
剑客话音刚落,觑天崖对岸突传机括启动之声,宫商羽神色骤变,隔山望去,黑漆漆的山岸树荫中竟密密麻麻藏了百千人,机弩上弦的声音更是密不可辨!
“好一个计中计,看来今天你们极乐门是当真不想让我活着下山了……”宫商羽佯装镇定的调侃,面上却渐渐褪了血色。
明明是万无一失的计策,怎会被极乐门料中,甚至还潜伏了千人机弩在此等候,如果说这是巧合,未免也有些太巧了吧。
“真是虚重的好徒儿,学了他一身武艺,偏偏没学会他的智谋,”剑客发出冷笑一声,道“难道他没有教过你,行走江湖,不要相信任何人么?”
此言一出,宫商羽赫然想起了那日众人议事时,失手打翻茶盏的聋哑老嬷,本是念在她年纪大了又聋又哑没有追究,竟没想到,一个残疾的老嬷也是魔道的细作。
既然计划已经被全部偷窥,那与她分头行动的角徵此时必然也陷入了苦境。
宫商羽贝齿轻咬,恨声道:“你们真是好手段,连一个老嬷都不放过。若论阴谋手段,正道还真是自愧不如!”
“随你怎么说,”剑客转身朝崖下而去,“你活不过今晚,说再多也只是遗言,我一云子对将死之人向来很有耐心。”
“哎呀,巧的很,在下也是如此。”
一云子话音刚落,空中突现一道清灵之音,迈出的脚步落地一转,一云子再回头时,崖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个身影。
白衣飒飒,迎风而动,身姿轻盈,似瑶仙入世。月色下,他的面容更显清雅,长眉斜飞入鬓,唇角不笑自扬,虽是慈和温柔的样貌,但深邃的黑瞳下,却透着一丝沉淀百世的灵光。
一云子尚未看清来人模样,右手已经摸在了剑柄上,这个人就是虚重,对此他毫不怀疑,但二者谁能活命,那就要各凭本事了。
“愁断云深处,不见铁马还。”
细长的吞海剑自鞘中缓缓脱出,一云子盯着虚重的动作寸寸挪着长剑:“能与高手一战,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
说罢,他眼神突厉,吞海长剑更似回应般傲然一转,发出一阵银光。
虚重点头一礼,随手抽出了宫商羽七弦琴中的长剑道:“素闻极乐门撼天吞海双剑之威名震寰宇,今日能一会吞海神剑,虚某也不枉此行。”
“那就还请贤者多多指教了。”
这边厢,当世不凡剑客对上中原第一贤者,一云子拔出吞海剑的同时,觑天崖以北的山林里,毒嚣子也拔出了撼天剑。
而迎着撼天剑站立的赫然又是一名白衣贤者。
贤者一袭白衣飘然若仙,魔人一袭黑袍阴森嗜血。二人遥遥相对,空气寂静的连落下坠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然而魔人不止一个,不远处,一阵铃声忽然入耳,一个娇俏可人的女子踩着满地落叶悠然站在了白衣人身后。
“虚重贤者,别来无恙呀。”红唇轻挑,女子慢转腰身,一袭七彩琉璃裙如一阵轻烟飘过,鬓发间一枝娇嫩的海棠花散发着诱人香气。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极其美丽的女人,就像海棠花一样馥郁美艳却不庸俗,比牡丹有清韵,又比幽兰诱人。男人都知道,这种女人最难哄骗,她既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能一眼看穿你的谎言,着实可怕。
“贤者深夜拦路,是因为半月前那夜一别,相思入骨,所以今日特来相见么?”
七星海棠言辞滑润暧昧,模样羞赧,眼神旖旎,含在唇角的笑却意味深长。
白衣贤者闻言丝毫不为所动,眨了眨眼睛道:“七姑娘多虑了,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公平交易各取所需,在下自然不会纠缠于姑娘。”
二人言辞烁烁,一来一往,看似纠结不清,其实说的只是半月前双方交换人质之事罢了。
“那贤者为何而来?”
“镇魔而来。”
七星海棠眉眼一动,神色颇为戏谑:“在魔人面前说镇魔,虚重贤者好大的心啊。”
“噫,那是自然,虚重我向来心宽。”
眼看他眉眼带笑,七星海棠只觉有些怪异,却说不出怪在哪里。
“贤者大概还不知道吧,觑天崖上已经摆了一百二十座弩台等着宫商羽出现呢,你若现在赶去,兴许还能救你那徒儿一命。”
谁知,白衣人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抬手摸上了身后的长剑。
“拦路的结果无非是人死路通,无论死的是谁,路都是要通的。既然总归要出手,又何须多言?”
“贤者真的不作考虑么?”虚重愈淡然,七星海棠心底的不妙就愈加强烈。
“正邪不两立,多说无益。”
前有毒嚣子一把撼天挡路,后有七星海棠掠阵,白衣贤者腹背受敌,出言却丝毫不让,神态淡然,剑随心动,只待出招之刻。
剑不出,意先发,眼见开战在即,撼天剑已经隐约发出了嗡鸣,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觑天崖上空忽然传出巨响,对岸百台机弩同时开弓,短箭如银针,划出漫天蓝光流星般射向山顶。
就在七星海棠已经开始惋惜宫商羽死的凄惨时,崖上突然现出一道银光,幽光揽月而出,瞬间盈满了半面夜空,星芒交错间隐约显出一朵素净的白莲来,片片花瓣都清晰可见!
“白莲?虚重!”七星海棠一下惊愣,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白衣贤者,神色突然变得狠厉,“原来你也是假的!”
白衣人轻轻一笑,摘下面具露出了一张清俊的儒雅面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五官棱角竟与音姬宫商羽如出一辙。
“子曰,兵不厌诈。”角徵眉眼带笑道,“不知现在觑天崖上性命堪忧的人是谁呢?”
毒嚣子眼神一变,杀气刹那透体而出,眨眼消失在了原地。
纵是极乐门使出连环计,却仍被一个虚重搅的四处碰壁,一云子上了虚重的当,反被虚重所挡,他们又拿角徵毫无办法。七星海棠越想越气,狠狠一跺脚也转身离开了。关于魔君的魂魄,当务之急还是先请示门主为上。
皓月当空,树影摇移,毒嚣子一路急奔,谁知凭空忽降一辆车马拦住了去路。
这辆马车,八角厢身,小檀木的厢子,凡人兽眼珠俱以宝石镶嵌,周身饰以彩带绫罗,绢纱花结,八角挂串铃,串铃结流苏,流苏坠珠翠,纵是是在深夜,也看得出珠光宝气,奢华非常。
车是七星海棠的车,但车上的人却绝不可能是七星海棠。
毒嚣子一言不发抬脚便踩向地面,气息自地底涌上,地表一颤,车帘高扬,一袭水墨长衫的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
柳十四神色依然温文儒雅,但开口却是无情冷血的一言。
“一云子,绝不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