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东南之地有座普通的小城,名唤凫城,而城外却有座不普通的山峰唤作亡罪。
只有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才有资格住进亡罪山,但住进了亡罪山便不能再行恶,武林中的一切恩怨也就此勾销。若亡罪山民再次作恶,也只能持凫城太守的杀字金令才可动手。
这是亡罪山之主和武林第一公信世家群贤山庄的约定,而凫城便是此项律法的公证人。
百年来双方恪守本分,凫城百姓可上山采药,山中客也可下山游玩采买,从未出过一件疏漏,连专门用来状告亡罪山民的鸣冤皮鼓都蒙了一层灰。
但这天一大早,皮鼓声乍起,一下惊醒了睡梦中的凫城太守梁子敬。
太守衣服都顾不得穿好便匆忙奔出,就见当院里已站了个一身华贵年轻人,锦袍绶带,玄衣蓝衫,头戴流银翠玉冠,手执金丝绢面紫檀扇,折扇轻扣间,他人已经转了过来。
能做凫城太守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梁子敬上任前乃群贤山庄的外门弟子,见过不少当今风流人物,也称得上是一方豪侠,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却让他十分惊艳。
来人神采恣意,英姿勃发,眉眼之间清明通透,举手投足间潇洒之态尽显。
眼见来人气度不凡,梁子敬抬手示意衙役放下兵器,道:“不知公子击鼓鸣冤,何冤之有?”
“无冤,只是想向太守借一个物件。”年轻人眉眼弯弯,挑起的唇角笑意盈盈。
“借什么?”
“杀字金令。”
“借什么?!”梁子敬一惊,一旁衙役刚刚放下的刀剑又握了起来。
“杀字令。”年轻人又重复了一遍。
别说梁子敬做了太守十多年,就连凫城这百年里,也从没有人来请过杀字金令,这个年轻人不会是想扬名立万想疯了吧?
“如果本官不借呢?”梁子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年轻人挑起一侧眉头道:“在下只是出于人道,来通知太守一声而已,告辞。”说罢,他折扇一合,拱手一礼离开了。
年轻人前脚离开,大堂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几个衙役连滚带爬跑了出来,大声喊道:“大人快追!杀字令已经被他抢走了!”
梁子敬赶忙追出府衙,可只是这眨眼功夫,那道蓝衣连影子都没了。
就在梁子敬心惊胆战之际,天空中突然狂风大作,瞬间卷走了几名行人,紧着着天边闪过一道紫电,电光过后,沉雷乍起,直劈亡罪山而去,通体漆黑的亡罪山轰隆一声垮下了一座山头。
晴天惊雷,本就是玄妙异象,然而更奇异的是,狂风里乌云转眼席卷,遮住了偌大的日头,乌云转动出的旋涡深处,亡罪山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直入云层,山巅隐约能听到好似野兽的咆哮!
梁子敬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夭寿了夭寿了,这是要闹哪样啊?!”
东南之地突现异变,远在千里之外的星河塔内,静坐在水镜前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在他身前,停着一座黑纱缠绕的轿辇,轿中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但黑纱飘飞间的确有人端坐其中。
“可有结果?”轿中人声苍老却高昂,如回光返照前的一刻。
柳十四抚平水镜,起身一礼,举手投足温文尔雅。
“回禀门主,水镜说,魔气的位置,在东南之地,亡罪山上。”
“很好,”黑纱轿辇内冒出一股青烟,一道人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传本座口令,命兵分三路,势必带回魔君魂魄!”
“是!”
门口的侍从得令后马不停蹄离开了,黑纱轿辇更是眨眼消失在了空中。
就在这时,一只浑身乌黑的黑鸦盘旋而下,稳稳落在了柳十四身前,只见它低头吐出一只竹筒便离开了,竹筒上书蝇头小楷道“谢礼”。
面上莞尔一笑,眸中却划过一丝不屑,柳十四随手将竹简搁在水镜前:“实在难得,摩崖窟的莽夫,也懂礼数了。”
狂风呼号,乌云翻滚,红光盈满天际,亡罪山的异变吸引了整个凫城的注意,然而凫城百姓还在不知所云时,亡罪山上的山客已经快撑不住了。
越靠近山巅之上,乌云翻腾越强烈,旋涡中心的血红光芒也更加灼热,一股磅礴而精纯的气息不断涌出,直冲天际,围坐的百名山客各自手持一把铁索,铁索那头隐没在红光之中,看不清所缚为何。
山巅上,山客们手绕铁索,牙关紧咬,眼看铁索颤动,又狠狠拽出一截。然而这一拽,红光里突然起了变化,血红光芒眨眼泛出火色,骤起的火焰蹿着铁索倒流,瞬间引燃了百名山客,山巅顿时一片哀嚎,众人纷纷丢下铁索滚地灭火。
然而只是这一刻的松懈,铁索反被红光控制,血红光芒似旋风旋转,在乌云里翻出更大的旋涡,连带百条铁索也唿哨飞转,风轮一样的铁索所到之处扫落一片山头滚石,避之不及者更是当场斩断身体一命呜呼!
亡罪山一百三十三名山客,各个都是当今不世出的高手,然而百名高手,百条铁索,都束不住这股力量。百里旸身为山客之首,双眉倒竖,眼带怒火,竟不知亡罪山究竟是触了什么霉头,天降如此一个麻烦。
“百里公子,这可怎么办?任他这样下去,亡罪山迟早变亡罪谷啊!”一名山客愤怒道。
百里旸比他更心焦,长袖一扫道:“此人是谁?为何会在亡罪山出现?又为何会身带如此纯净的魔气?”
“这……”一名年轻的山客道,“公子,你们入山早的人大概不知道这个后生。此人名唤宋澧,是中原四名贤者之中最年轻的一个,我三位大哥便是死在他手里的!”
“中原四贤?”百里旸冷笑一声,“莫不是虚重和那个神棍的朋友?”
“正是。”
“哼,我百里旸大杀四方的时候,虚重还在尿床呢,更别提这个后来的了,哈哈哈!”
“虚……重……呼……”
外人的谈笑之声落入了红光之中,“虚重”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灵台上,血光里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怒嚎,原本模糊的双瞳赫然变得赤红如血,但见他横身一扫,一百三十三条铁索应声崩断,碎开的锁链锋利如箭,直射人群而去!
情况突然,百名山客还来不及反应便纷纷被击中。百里旸眼疾手快,抓住一名山客挡在了自己跟前做肉垫,饶是如此,他身上依然被穿了三道,而那名肉垫更命丧当场。
不知过了多久,待得头顶上一切归为平静后,百里旸这才伸出脑袋,偌大的山顶之上早已一片狼藉,亡罪山百名山客,转眼间竟然只剩了他一个还活着。
风止云息,红光缓慢褪去,只见一道玄衣蓝衫的身影站在乱石之上云山之间,乌云罩顶,日头昏昧,丝毫看不清来人模样。
那名引动精纯魔气的人,也已被此人接在了怀中。
眼见此人制服了魔气,百里旸非但没有感恩之心,反而心生了恶念,如此强大的力量如果不归为已有,岂非天理难容?
思及此,他丢下手中被打成筛子的尸体,反手抽出了一把宽刀,刀光一挽,直指山顶上的蓝衣人。
“这人杀我亡罪山百名山客!杀人者偿命,我劝你交出此人,本大爷饶你一条活路!”
被人指着鼻子威胁还是生平头一次,蓝衣人眉头轻蹙,抬手扔出去一物。
“你先看看这个是什么。”
百里旸下意识接过,却见是个金灿灿的牌子。
“这是何物?”
蓝衣人轻笑:“能杀你的东西。”
话音刚落,自蓝衣人身上霎时飞出一物,转瞬间直取百里旸脖颈而去,快如电,势如风,眨眼时便有一串血珠飞出,溅落在满地尘沙里。
“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蓝衣人缓步靠近,模糊的面容变得清晰,唇间一抹笑似邪非邪,“若论岁数,你还得喊虚重一声太爷爷呢。”
一招取敌要害,百里旸满眼的不可置信,他纵横江湖多年,结仇无数,从未吃过一口亏,今日竟这么拜在一个陌生人手里,让他如何瞑目!
“你!你是谁……咳……”出口便是一股殷红,百里旸的眼睛都泛出了红丝。
行入云雾中的玄衣蓝影足下没有丝毫停顿,衣袂飘飞而去。
“小楼一夜闲花赋,识遍东风恨不归。”
萦绕在空中的最后一个字也渐渐消散,百里旸硬挺的尸身终于倒地,在失去意识前,他从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名字。
“夜……夜小楼……”
而此时,通往亡罪山的必经之路——觑天崖上,已然敲响了战鼓。
极乐门门众兵分三路,齐齐朝亡罪山进发,就在紧要关头,山中雾气大作,幽凉琴声忽起,阻拦之人已经到了。
魔兵如潮水漫过山崖,朝山顶围攻而去,一道身影远远立在觑天崖上,白色袍子猎猎作响。
风里不知何时绕起一缕淡香,眼前那一袭雪白衣衫迎风而动,足下锦履不染纤尘,但见他长发轻拢,玉簪剔透,只是安静的站着,却好似仙子天降,绰约风姿不沾半分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