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常卜卦者,必不长命,这种妖言惑众的话,七星海棠本来是不信的。
但此时在广乐楼里,柳十四屏息收神,一袭素墨衣衫,疲惫神色和憔悴面容,尽显羸弱之病态。
“咳——咳咳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声急促而剧烈,似连心肺都要咳出来,雪白的帕子转眼便染成了血色。
七星海棠闻声赶来,忙手在药柜里翻找,终于找出了柳十四的药,一粒药丸咽下,他的咳嗽的确是好了很多。
“有劳七姑娘费心了,咳……”
七星海棠脸色一板:“极乐门不缺你这口饭,你当个闲人就好,天天替别人操什么心,最后折的都是自己的。”
柳十四摇头笑道:“问天卜卦,本就是泄露天机,应要折损寿元,我这条残命,该尽时自然会尽,你又何必怜惜。”
“你……”
七星海棠在理论问题上从来没赢过柳十四,这次她依然无从反驳。
“那你刚才又卜了什么卦?现在一副活不成的样子。”
“并不是在卜卦,只是在找功法的突破口,一旦成功,我或许又能多残喘几年了。”柳十四露出一丝淡然的笑。
七星海棠眉头一蹙,想起了那劫走轮转之眼的杂货郎。
柳十四看出了她的心思,合眼道:“以功养功的办法太阴狠,不适合我这种本就命薄的人。”
“那你要怎么办?”
“有一种东西叫爻鹿骨。”柳十四道。
“你总能说出一些我闻所未闻的东西,”七星海棠眉眼一扬,“世上有叫做‘爻’的鹿么?”
“爻鹿并不是一种鹿,鹿自古而传便是一种通透温顺的灵兽,古书便有九色之鹿,身披九色彩光,照耀迷途之人;而爻乃卦中表述阴阳卦象之语,又分有阳爻和阴爻。爻鹿,指应天地灵精而生、天生能预测吉凶的鹿,血肉落叶归根后,其骨终年不腐,所以这爻鹿骨,乃是卜算的不二至宝。”
“说的头头是道,可现在上哪找这玩意儿去。”七星海棠并不是很懂他在说什么,但准确的找到了关键问题。
“爻鹿之骨经自然风干后有一个特征,十分软韧,极适合做成软鞭,而早年江湖中神鞭世家金家堡的堡主便将鹿骨鞭作为世代相传之物。”
“金家堡……”七星海棠神色凝重,“他们全家一百六十口也该过第十五个清明节了吧?”
柳十四叹气道:“七姑娘,死者为大。”
七星海棠切了一声:“我七星海棠天不怕地不怕,还怕死人不成?你且说出东西下落,我给你取来。”
柳十四摇头:“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有个人一定知晓。”
“何人?”
“十五年前,那个将贼人引入金家堡的人。”
“你是个说话不吊人胃口会死的人么?”七星海棠不满道。
柳十四哈哈一笑,继续说道:“这个人曾被仇人追杀,走投无路下投奔了江湖第一义的金堡主,后引贼入堡,又借此大富大贵,权势一方,如今也是门生满堂,声名显赫了。如果说鹿骨神鞭的下落,我觉得除了他这世上应该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我好像知道此人是谁了,”七星海棠若有所悟,立刻就要抽身出门去,“待我去查探一番必然知晓答案。”
柳十四却手臂一伸,拦了她的去路:“他的命卦里,最近有血光之灾,我们稍安勿躁,他已经是被人盯上的待宰羔羊了……”
偏僻的极境之地,四季如春的无有之海,原本少有人至的地方,最近突然频频来客。
“仙姑仙姑,又来人了,是个自称长弓客鹰岍的年轻人!”
看门的丫头匆匆跑来,递上一张名帖。
苏不惑疲惫的摇头道:“让他进来吧。”说罢她搭袖起身,略微整理了一番衣装,收起了些许疲态。
不多时,花径走出一个男人,青蓝衣衫精致考究,孔雀羽的斗篷流光溢彩,男生女相,妖冶多情。
“贸然登门,鹰某十分抱歉,略备薄利望仙姑笑纳。”来人彬彬有礼,自怀中取出一只锦盒递上,盒中盛了一双琉璃樽。
苏不惑手腕一转,锦盒便被一股强力推了回去:“心意苏某领了,但无有之海不接外来物,还请公子见谅。”
“也罢,素闻仙姑高风亮节,如此拜访是鹰某唐突了,”说着,年轻侠客收回锦盒,又转手抽出一把花纹华丽,弓头造型似孔雀的硬弓来,“礼数不周,但心意要到,不如就博仙姑一笑吧。”
说罢双臂一撑,开弓拉弦,一双孔雀头霎时高昂朝天,神采奕奕,仔细聆听似乎能听到孔雀啼鸣之声。
年轻人屏息凝神,单指拉开的弓弦隐隐发出“咯吱”声,突然,他眼神一动,抬手朝天将食指一松,无箭之弦发出铮然一响,天空中刹那炸开一片火树银花,璀璨夺目。
苏不惑毫不掩饰眸中的赞许之色,满意的点头道:“小小年纪,功力如此深厚,武林后辈果然精进,青年才俊比比皆是,苏某当真欣慰……”
只是话音未落,苏不惑神色一僵,抚住胸口突然踉跄了几步,欲盘坐运气但气性相冲,反而痛苦不堪。
“噬脉之蛊,一旦发作,运气只会愈加催发毒性,仙姑要小心啊。”
年轻人微微一笑,张弓搭箭后,转手直指苏不惑眉心,咯吱吱的紧弦之声尤为刺耳。
有弟子闻声而来,见此状一声唿哨,无有之海霎时涌进百名弟子,各个长剑在手将蓝衣人团团围在其中。
“哪来的猢狲,敢在无有海撒泼!”
“放下兵刃便饶你一命!”
“年轻人,回头是岸,仙姑慈悲定能饶你不敬之罪。”
众弟子有的怒不可遏,有的冷静理智,但各个把剑在前,严阵以待,只等敌人一个破绽便会提剑而上!
面对百人剑阵,年轻人眸光妖娆一转,笑意忽然盈满眉宇。
“既然仙姑的弟子如此自信,那在下理当奉陪,讨教了。”
苏不惑心道不好,正欲让众人退下,哪知一瞬之间,青蓝人影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
众人心中俱是一惊,提高了全部警惕竖着耳朵聆听四周动静,但敌人似乎并不想隐藏自己,只见天空之上忽然升腾出一道玄蓝之光,开弓的咯吱声在无有之海里无比清晰。
“渺看玄苍云沙起,乘风万里不留人!”
只听空中传来一声高喝,随即蓝光大作,远处那株破海而出的紫藤萝上,一道蓝光刚劲有力脱弦而出,破空之声雷厉惊颤,待蓝光近在眼前时,倏然分作无数短小如银针的箭矢,暴雨梨花般射向众人!
“不好!是暗器!”
最先看清楚的人高喊一声,然为时已晚,许多未回神的弟子尚未明了战况便应声倒地毙命当场。
第一支暴雨梨花箭刚刚扫落,紧接着空中又刺出第二支!四射发散的箭矢在人群中发挥了极大优势,众弟子虽提剑抵御,但所挡箭矢又被重新弹射,人群又有多人中了暗算,一命呜呼!
苏不惑眼看不妙,再次运起丹田之气,但诚如对方所言,运气只带来了摧经断脉之痛,真气一丝一毫都输送不出,苏不惑七窍开始流血,最终内腑受创喷出一口鲜血来。
“师父!我来挡住他,你快离开!”
只是运气通脉的功夫,第三支暴雨梨花箭迎头而下,一阵狂扫疾射后,无有海百名仙童终是仅剩了三名,苏不惑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被弟子强硬护住朝外撤去。
但箭比人更快,三支羽箭自背后绕出,瞬间取了三名仙童性命,紧紧攥着苏不惑胳膊的手终是缓缓垂落,她们眸中的不甘和疑惑像倒刺一样狠狠扎进了苏不惑的心脏。
无有之海最终只剩下了两个人。
年轻人眨眼间已来到岸上,三环孔雀弓背在身后,只露出了孔雀那骄傲美丽的头颈。
“相逢即是缘,但子弩与仙姑的缘分终是有些浅薄,”鹰子弩笑中带戾,抬手抚顺鬓角的发丝,“那也只好来世再见了。”
目光徒然一凌,鹰子弩纳气抬掌,朝苏不惑额头盖去,而说时迟那时快,无有之海外破空杀出一道红光,眨眼间洞穿了鹰子弩的手掌,随光而来的是四周乍起的琴声!
鹰子弩抽身退出数步,不顾手伤,屏气凝神,双耳微动,仔细辨别着琴声的方向。
只待一个特别的音节奏出,鹰子弩眼眸一眯,提气至掌朝一处奔去,红光乍现,一道纤细身影只是一闪,便又消失在空中,乍断的琴声又继续接上。
鹰子弩妖娆一笑,扯下束发锦带缠住手掌上的血洞,反手抽出三环孔雀弓,看似食指挂弦开空弓,但指尖所凝气息早已嗡鸣不止。而他,黑发披散,鲜血染身,似一个嗜血的美人,带着一股病态的媚。
“朝歌唱尽宫商羽,夜弦听绝鼓瑟笙……”
空中传来一声轻吟,鹰子弩眼睛一眯,食指乍松,一道青蓝之气以雷霆之势朝空中射去,而空中琴声一铮,不紧不缓扫出一道红光,红蓝相撞当即炸开烟火无数,无有之海霎时地动山摇,山石崩摧,海水掀出巨大浪花,眨眼间便漫过高地朝上而来!
眼看无有之海要被海水倒灌,鹰子弩不欲多留,转身一掠便奔出了无有之海,之后,红光终于现出身形,宫商羽毫不拖延,抱起苏不惑也掠出了无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