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沉沉,雾霭霭,海面烟波浩渺,极目远眺一片茫然,一云子的神思却比海雾还要迷茫。
“既然老乞丐说小乞丐醒来时就已呆呆傻傻失去记忆,那她原来是什么人?”一云子望着无垠之海陷入沉思,“神志不清下还能催发如此深厚的功力,又识得师祖和撼天吞海……她只是个小丫头,怎会与魔教有这么深的渊缘?”
恰在这时,礁石下来了个娇小人影。
“玉大哥,饭做好了,老乞丐让我来喊你。”
来人不是别人,却是明家小姐,尽管她换下了一身绫罗长裙,但一袭粗布衣衫也掩不住她出众的气质。
“有劳明姑娘了。”
一云子道谢后走下礁石,看到匆忙赶来的明水烟只穿了短袖衫,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的外衣脱下递给了她。
“虽说于礼不和,但海边不比城镇,穿短衫外出小心风寒。”说罢,抬步先行离去。
明水烟双手抱着白裳,面上透出一丝异样的红晕,偷瞄了一眼已远去的白色身影,这才将衣裳轻轻披上。
“年岁尚轻却一头白发,他身上究竟藏了怎样一个故事?”
一云子一路缓步慢行,人还未到草屋,便先听到小乞丐一声大喝:“别动!说了好几遍,饭菜都是水烟小姐做的,她还没来你不许动筷!”
“哦哟哟……你这丫头片子从哪学会这么酸的规矩了。”老乞丐捂着被拍红的手背,一个劲吹气。
“那真对不住了,你教的!”
眼见小乞丐依然是之前那般,蒙头垢面,生龙活虎,一云子低头看看布包里的吞海,竟有水寨里的那一剑是在做梦的错觉。
但那一剑的确真实地刺进了小乞丐的心脏,也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小乞丐最后一声“撼天”也犹在耳畔,但转眼一切又都恢复了原状,老乞丐依然疼爱着小乞丐,小乞丐依然依赖着老乞丐。
“就算老乞丐说的对,普通兵刃伤不了入魔的小乞丐,那一剑只为救她……那也只能说明老乞丐曾对入魔的小乞丐下过杀手,才能有此定论,所以到底是什么,让老乞丐如此忌惮?”
就在他分神时,身后忽然传来轻软的一声“玉大哥”。
“你为何不进去?”说着,明水烟莞莞一笑,替他打开了围栏的木门,朝里头喊道,“我回来了,玉大哥也回来了,小轻安快盛饭去!”
小乞丐点点头,蹦蹦跳跳端碗去了,老乞丐揩着鼻子浑身一抖:“小乞丐、小丫头片子多好听,叫名字难听死了……”
一云子漠然的拉开椅子坐下:“自己起的名字,就不要多嘴了。”
明水烟惊讶道:“没想到他们兄妹的名字是你起的,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情调!”
老乞丐嚎啕一声,筷子一扔赌气道:“哦哟,你们现在是一个鼻孔出气了,开始排挤我了是不是,我在这个家没有地位了是不是,没有人尊重我了是不是!哦哟我命苦哦,老乞丐我很记仇的,你们晚上睡觉小心被泼冷水哦!”
“小人才记仇,君子只长志……。”端碗回来的小乞丐又狠狠补了一刀。
茶足饭饱后,一云子提出要去海草镇买写东西,顺便再将明水烟送回去,却遭到了明水烟的拒绝。
老乞丐挠挠头,无奈道:“哦哟啊……虽然我知道乞丐的生活很美好,但小姑娘你到底是有父母的大小姐,整日和乞丐们混在一起,你父亲母亲会很不高兴的哦……”
明水烟拼命摇头:“不要告诉他们不就好了,我就只在这里呆一小段时间,不然在府里每天学女红,读女戒,很无聊。”
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该如何相劝。
明水烟这几日早已摸清了三人秉性,知道老乞丐说话是最管用的,当即把身上带的银两都贡献了出来。
“首饰什么的,海草镇就那么大,我给你们也换不到钱,还是银子最实在,就当我是借住在这里的客人,如何?”
老乞丐两眼一抹直,连说话都利索了:“没问题,你想住多久都可以。要是嫌和小乞丐挤一张床不舒服,我让她和她哥睡去!”
小乞丐忍不住眉头一皱:“你对北沉大哥一个人占一张床,怨念很久了吧?”
老乞丐脖子一梗,死不承认:“我也是一个人一张床啊!正因为我们都是一个人一张床,所以才更不能委屈明小姐,对不对?”
明水烟脸面一红,忙叉开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上路了,我去准备点干粮留着路上吃。”
见她今天脸上总是红扑扑的,小乞丐纳闷道:“明姑娘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一早上脸都红红的?”
老乞丐在她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说着朝正在检查行装的一云子努努嘴,“的确是病了,可那不是普通的病哦……”
小乞丐突然惊讶的捂住了嘴巴,两只眼睛瞪的奇大:“明姑娘是不是命不久矣?”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又落在了小乞丐头上。
“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真是个傻丫头片子……”
林中露水尚未完全蒸发,燕州城郊的燕子坡上,两个年少身影一前一后行走其上,走在前头的人还背了个大箩筐,像从山里赶早出来卖东西的货郎。
红叶总是忍不住探着头往筐里瞧,他不明白这个看着柔弱漂亮的女人为什么要被当成货物送来送去,而且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蒙着眼睛。
“阑珊兄,我能把她眼睛上的发带摘掉么?”红叶第九遍问道。
“不能。”意阑珊斩钉截铁道,“杂货郎叮嘱过,她的眼睛万万不能动。”
红叶撇嘴:“你就不好奇她的模样吗?也许她是个没有眼睛的人呢?”
“那也与我无关,”意阑珊摇头道,“与其关心她,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你一声不吭就要跟我走,你家公子怎么办?”
红叶眉头一沉,转头道:“那个整天只知道算账本的人,没准我回来了他都没发现我离开过。”
“哦?是么?”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道悠然的声音,紧接着一支利箭脱弦而出,卷集着树叶朝金红叶奔去,意阑珊目光一凛,长臂一伸准确抓住了羽箭,但箭的力道极大,生生带他在空中旋了一圈。
兜帽刹那吹开,金发迎风散落,意阑珊充满异域风情的眉眼隐在刘海下,眸中多了一道少见的凌厉之色。
“金大少爷,这一箭如果我没有出手阻拦,金红叶就是具尸体了。”
说罢,意阑珊内息腾然一簇,反手一扬,手中的箭比来势更加威猛,下一瞬林中一处便传来哽喉一声,一个黑衣人从树上跌落,喉中插着那支被意阑珊掷回的羽箭!
金红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下意识藏到了意阑珊身后,圆圆的眼睛紧盯前方,直到一个挺拔的身影从林中走出。
“大、大少爷……”金红叶瞪大了眼睛。
除了金不闻,树林中唿哨一起,大批黑衣人举着弓箭冒出,将二人牢牢围在空地上,箭锋直指要害!
金不闻站在圈外摇着折扇,虽神色悠然,但眼底却隐约透出一丝憔悴。
“赤留仙的弟子,身手果然了得。但你能救得了红叶一时,你能护得了他一世么?”
长棍唿哨一横,意阑珊将红叶护在了身后道:“有话直说,我不听别人啰嗦。”
金不闻射向红叶的那一箭他如何都无法释怀,是以言语冷漠相对,无意与他多言。
“把红叶留下,而且你还要起誓,余生决不再出现于红叶眼前。”
意阑珊侧头看了红叶一眼,蹙眉道:“你为何不问金红叶的意思?”
“我不需要他表态。”金不闻笑道。
“我需要。”意阑珊打断了他的话。
“真正的男人,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有自己的主张。我将他当做朋友,自当尊重他的选择,如果今日红叶愿与你回去,我决不会阻拦,但若他不愿,你也不应强求。”
金不闻听罢不怒反笑:“长在屋中的花朵,怎知世外险恶?。既然动口无用,那我们手底下见真章,今日你二人若能活着走出燕州界,我金不闻用金家名声担保,绝对放行。”
红叶神色一滞,紧紧抓抓了意阑珊衣袖,意阑珊负在身后的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金红叶,我问你,你当我是朋友么?”意阑珊回身道。
红叶眼眶有些微红,但狠狠的点了点头。
“朋友间就要坦诚相待,是否?”意阑珊又问。
红叶更快的点了点头。
“那,你想回去么?”
红叶眼神刹那黯淡了下来,他沉默了很久,终于站出来,朝金不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少爷,我一直不是个好孩子,别家孩子都爱读书学习,为家族争光,而我偏爱打打杀杀,还总给少爷找麻烦。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有个不甘心的结症横在心里。所以这次就当是我对金家忘恩负义吧,待我解开心结之时,再回来报答少爷的收养之恩!”
说罢,他磕下三个头,起身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右手轻轻一抖,长鞭应声而出,清脆一响,扬起一片沙尘!
金不闻面上依然在笑,但执扇的右手已捏的发抖,另一只手更是不自觉抚上胸口,竟似又发病了。
意阑珊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但还是背靠着红叶站在了他身后,右手一翻,长棍凌空一转,直直杵进了地里。
红叶没有回头,却是对意阑珊调笑道:“今天是第一次和你并肩作战,不足之处,还请多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