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老乞丐怎么又不见了?”小乞丐疑惑的放下门上草帘,“他最近总是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老乞丐出去了?”明水烟闻声走出屋子,却将刚回来的一云子撞了个趔趄。
她抓住手腕将他扶住,面上飞过一抹异样的红晕。不过,一个娇小的女人家居然把一个大男人撞的后退数步,也是奇闻。
一云子勉强稳住身形,而明水烟的手还是紧紧箍在他的手上,一云子不动声色将手抽回,道:“姑娘无碍吧?”
“哦!我没事我没事,”明水烟连连摆手,“我没想到你这么弱不禁……不,我是说我没想到我力气这么大,啊!也不对,我的意思是……是……”
明水烟已经紧张的语无伦次了,小乞丐抱了南瓜过来一脸茫然对她道:“水烟姐姐你不知道么?北沉大哥的经脉受过很严重的创伤,一点重物都拿不了,走路都不能走的太快。”
“原来是这样啊……”
明水烟眼神顿时明了,开始一寸一寸的打量一云子。一云子转头看向小乞丐,眉头虽然微蹙略带嗔怒,眸中却无半点责怪,倒是小乞丐,抱着南瓜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一云子沉沉叹了口气,抬步正欲离开,背后却突然伸出一双手臂紧紧环住了他,温热的气息透过衣衫打在脊背上,一云子刹那间僵直了身子,旁边的小乞丐也一个惊吓差点丢了南瓜。
明水烟的胳膊纤细但有力,一云子试图挣脱但只是徒劳,他没动一次,明水烟就抱的更紧一分,连心脏都快要被她勒出来了。
“明姑娘,这是何意?”一云子无奈问道。
明水烟看着眼前柔软的银白发丝,感受到怀中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刹那间有些恍惚,好像身在梦里,没想到,平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竟然也有这么温暖的身体。
“难怪整日看你斯斯文文的,原来是真正意义上的弱不禁风啊……”
明水烟垂下眼眸,松开手臂离开了那片温热,再抬头时,俨然又是大小姐的模样,眼神满是调侃。
得了自由的一云子连忙撤开,转过身时,面上仍是平静似水,仿佛将万物都皆置身在了事外,但身上的僵硬却是缓和了许多。
“小乞丐是不骗人的。”
“对对对,”小乞丐收回惊愕过度的下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就算我看到了我也不懂,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一云子眉头一蹙不再纠缠于此事,拾步朝里屋行去:“我早上出去时看到老乞丐似乎是一个人朝海草镇去了,吃过早饭我们也去看看吧。”
“好。”
小乞丐抱着南瓜乖乖答道,而明水烟仍在原地分神发愣,也不知在想什么。
由于最后剩下的干粮只剩一人份了,明水烟不好在镇上露面,一云子身子不便,于是小乞丐自告奋勇孤身前去,找不到老乞丐,讨要点吃的或者菜种也是可以的。
然而她刚进镇子便发现镇中气氛紧张至极,沿街的摊位都好好的,可摊主们却都没了踪影,街上的人行色匆匆,一脸唏嘘。
忽然,她身旁的巷子里传来一声暴喝,转头便看见一个叫花子飞快跑出,那叫花子看到她后,临时改变方向朝她奔来,而在叫花子身后又奔出十多个强壮黝黑的男人,口中一边高呼着“站住!别跑!”一边朝他们追来。
“你快跑啊!这是水寨的水匪!今天不知道抽什么风了专抓乞丐啊!”
叫花子路过小乞丐身边,一把抓住她带她狂奔起来,小乞丐人小腿短,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叫花子飞一样带跑了,两条小腿捣腾的像车轮一样快。
但他们跑得快,后头追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路过明家院落时,小乞丐隔着小巷一眼便看见明水烟的爹爹已经被水贼们绑在了石狮上,明家院子里聚了一群水贼大吃大喝,招摇无比。
“不能让他们欺负明员外!”
小乞丐猛然停下脚步,甩开叫花子就朝明家跑去,明员外正被折腾的神智松散,被突然冲出来的小乞丐吓得一个哆嗦清醒了。
“吓?哪来的小乞丐,你不知道镇上的水贼们现在在抓乞丐么?”明员外说话时胡子一跳一跳的,看上去十分滑稽。
小乞丐见他自身都难保了还在关心自己,眼眶一红便打算将明水烟的下落如实相告,可偏偏这时,巷子对面的水贼发现了小乞丐的踪迹,提着家伙便从四面包抄而来。
而河道对岸,东海客栈内的刚坐下的两道身影便被惊动了。
身披月白斗篷的蓝衣人长眉轻蹙似有不悦,抬眸晃过窗下时,便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横穿过青石巷朝前头奔去,前面一家府宅门前还捆了一个中年人。
“你管辖的地方民风都是这么开放么?”蓝衣人转身道。
“打架斗殴,稀松平常,我们不也一样么?”
姗姗来迟的绿衣之人一派慵懒,慢条斯理的掸去尘土,解下斗篷,长发倾泻而下,月色抹额嵌着螭龙玉环,看模样是个眉目英挺、风度翩翩的俏官人,但眸中似有若无的肃杀之意,反被他温良无害的外表掩盖殆尽。
“你是你,我是我,你是九曲领主半江红,我是贤者高徒宫角徵,我们还是分开说比较好。”角徵眼眸低垂,浅淡道。
而半江红似乎是听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当即笑的前俯后仰,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宫角徵,你是宫角徵,那真不知当初在海上和我大战了三天三夜的八川东主解三秋又是何人?”
角徵望着窗外,面不改色的斟下一杯茶:“已故之人。”
半江红满脸戏谑:“既是死人,那是谁杀了他?”
“是他自己。”
“所谓何因?”
“赎罪。”
“既然想赎罪,怎么不去做和尚道士,还要染身这江湖里?”
“正是因为有赎罪之心,所以才想渡更多冥顽不灵的人。”
“那在你眼里,我就是冥顽不灵的人了?哈……”
半江红讪笑一声,捏着茶杯的骨节都泛了白,他抬头看着角徵,似笑非笑又似怒非怒,眼中明明有着极怒的闪烁,脸上却是浓浓的笑意。
“中原的老神棍们还真是有本事,能让一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有赎罪之心……哈哈哈哈哈……”
半江红笑地直不起腰,拳头狠狠捶着桌子。
“解三秋啊解三秋……你晚上睡的可安心?”
角徵依然望着窗外,却是垂眸噤声,对他的反问充耳不闻。
半江红猛然一掌拍在他的茶杯旁,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这个置若罔闻的老友。
“你不是想在东海找个人么?我半江红很乐意帮老朋友,只要你能证明你是解三秋。”
角徵闻言抬头,眸子微微一跳:“如何证明?”
半江红哈哈一笑直起了身子,抬手指向河对岸。
“好歹我跟解三秋也认识了八年,解三秋从来不管闲事,只要你今天不出手,以后我什么都依你。”
角徵蹙眉:“那些人是暴徒,无人阻拦,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半江红勾唇一笑:“无非就是杀人放火,**掳掠,哪样你没见过?哪样你又没……”
“住口。”
角徵打断了他的话,长眉轻蹙,星眸低敛,额上竟不自觉滴下几滴汗珠。
但他越想静心,耳边的声音也愈加清楚。
小乞丐哭叫的声音,恶徒叫嚣的声音,拳脚棍棒狠狠打在肉身上的声音,一声一声都灌进了耳中。
“老大!我看他们家值钱的不少,妻妾女佣也各个都好看!咱们干脆把他宰了吧!”一个水贼喊道。
“也行,反正他也不知道他女儿的下落,宰了吧宰了吧,让那个新来的动手,算是给他个投名状。”又一个水贼不耐烦道。
突然,角徵睁开了眼睛,眼神不似之前的低迷,而是一片清明澄澈。
原本倚着窗台看好戏的半江红忽然感觉背后一凉:“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角徵眉目轻敛,微微一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赶快告诉老友你而已……”
河对岸,纳投名状的水贼双手握刀,在众人的起哄声里一步一步朝明员外走去,早被打得半死的小乞丐浑身是血朝前爬去,想要拽住那人脚腕,却被狠狠踩住手,又一脚踢回了原地。
眼见水贼已经举起了刀,小乞丐想大喊不要,张嘴却溢出了满口鲜血,而随着水贼抡圆胳膊欲一刀挥下,她眼中似被血渗入,视线在刹那间一片通红。
但就在刀劈下的瞬间,一道绿光以雷霆之势,刹那洞穿了水贼的身体,细密的血珠喷洒了旁人一身。
水贼头领愣了一愣,猛然回神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可被击中的水贼已经死了。
尸体的不远处站了一个年轻人,碧绿衣衫英姿勃发,长发披肩双眸轻阖,周身衣衫无风自动,肆意外放的杀气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浑身翻腾的肃杀气息即使相隔甚远也让人肝胆一颤。
在江湖上,这样的人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他们只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