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的无有之海,海水碧蓝与天一色,大鱼翻波与雁同天,花开满地,绿树成荫,浑然天成一处洞天福地。
水面上一座闲亭小筑,被一蔟破海而生的巨大紫藤萝遮掩,藤萝的紫色花朵忽有一瓣坠落,摇摇晃晃跌进了花下之人的怀中。
杏色衣衫的长发女人倏然睁开眼眸,秋水无波的眸子看向落在怀里的花朵,欲垂首去拂,头刚一低便掉了支玉簪,只听清脆一声,玉簪碎作两半。
“恩?”她眉宇一蹙,搭袖起身,“玉簪落地,怕是有麻烦要上门了。”
话音刚落,掌香的丫头匆匆跑来,隔岸唤了几声“姑姑”。
“仙姑仙姑,有人进了无有之海!”
女子眸光一转,袅袅行出,走在水面之上如履平地,缎履滴水未沾。
“远来是客,备茶吧。”
进入无有之海后,宫商羽的目光就没有从花花草草上离开过,她自幼爱花,五季桃源里所有的花都是她亲手栽种,她自诩阅花无数,但到了无有海却也不得不认输。
“奇花异草本就娇贵,无有海的花长得这么好,不惑仙姑肯定也是个爱花之人。”宫商羽一路感叹,摸摸这朵,动动那朵。
角徵无奈摇头:“让你读书你不读,无有海处极境之地,内里事物大多与外界相反而行,海为陆,陆为海,这些奇花异草在极境之地,等同于中原遍地可见的野花。”
“名师出高徒,角徵公子好见地。”
话音一落,眼前繁花似锦的茂密丛林侧出一条通道来,通道上头以紫藤萝迎客,通道尽头,一壶热茶也早已备下。
苏不惑一袭杏色衣衫被紫藤花点缀,娴静若临水照花,典雅似初开辛兰,她并不是出类拔萃的美女,却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宫商羽一直认为女人穿红色是最吸引人的,今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杏色也能这么好看。
角徵躬身一礼,诚然道:“无有之海,洞天福地,今日得见,也唯有仙姑这般的世外人,当得起这处仙境。”
苏不惑浅笑脉脉,掩唇道:“这荒郊野岭哪比得上五季桃源,一年五季,当真奇观,若有福分,我倒想亲自去看看。”
宫商羽眉眼一挑,撇嘴道:“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昼夜下雨,雨落地就变雪,冷死了。还是无有海好,四季如春,适合鲜花生长!”
苏不惑不由莞尔:“你若不介意这儿没有虚重贤者,不妨与我交换住所如何?”
宫商羽倏的红了脸,角徵只好干咳一声岔开话题。
“实不相瞒,晚辈此来,是想向仙姑借一物。”
“何物?”苏不惑斟茶道。
“沙门佛玺。”角徵一字一字道。
茶壶微微一抖,苏不惑抬头看向角徵,秋水无波的眸子隐约起了涟漪:“是为何用?”
“沙门佛玺并非普通的佛教之物,但若有血脉相通者使用,这佛玺便可镇世间任何邪物。”
“这……你们从何而知?”
“恕晚辈不能透漏,但我们借佛玺,确是除魔之用,还望仙姑三思。”
苏不惑轻轻摇头:“非是我推脱,但佛玺确实已不在我手里了。”
角徵一愣:“佛玺不是仙姑家传之物么?”
“佛玺被小妹拿去玩耍,尚未归还,若无急用,改日我亲自送上门。”
“也好,有劳仙姑费心了。”
角徵拱手一礼,眸中疑虑一闪而过,客套一番后带着宫商羽离开了无有海。
“不惑仙姑的说法……你有什么想法么?”
刚出极境之地,宫商羽便拦住了角徵,角徵抚着折扇,若有所思:“仙姑倒不是在推脱,只能说,这其中还有其他的我们不知道的玄妙。”
宫商羽眉头一蹙:“归根结底都是昨日那杂货郎给的书上说的……你们就这么肯定那个神秘的杂货郎是好人?”
“好人倒也不至于,”角徵折扇轻扣,“不过暂时也不是敌人,反正我们也还没找到与佛玺血脉相通、可以驱使佛玺的人,不如留下时间让仙姑认真考虑一下。”
说罢,角徵抬头看天道:“天色不早,回去看看夜小楼是否有一念生的消息,师尊不在,宋澧也没有下落,魔道又蠢蠢欲动,此时若一念生再有三长两短,我真是要以死谢罪了。”
“你这烂好人,药庐被攻又不能怪你。”宫商羽哼了一声。
角徵摇头:“此次大难因师尊和宋澧而起,师父不在,徒弟出面,这是天经地义,我宫角徵做事向来不求赞誉,只求问心无愧。”
宫商羽嘴上“切”了一声,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倒是和我越来越像了。”
角徵无奈的笑了笑,心思又重新回到杂货郎的那本《庚申旧谈》上来。
“佛玺镇邪祟,明珠渡黎光。佛玺乃沙门佛玺,那明珠又指什么?”
猎猎寒风呼啸着卷耳而过,北原冰海上举目望去一片雪白,一抹青蓝色身影是这冰雪天里唯一的色彩,他走的不急不缓,如履平地,忽来一股寒风吹起他的兜帽,露出了他堪比女人的妖冶面容,却也将他一头黑发吹的雪白。
不知行了多久,一直走到一处雪山脚下,他才停住脚步,以枯枝为笔,在雪地上潇潇洒洒画出一个古怪的图形来,画毕,飞身而起稳稳立于花正中,随即盘坐雪地,提气捻诀,振振有词。
山脚之下忽然开出一道白光,白光势如破竹扫向雪地里的人影,却在贴近人影的刹那,被图案里突然冒起的红光挡在身外,红光像蛋壳一样完整安全的保护了来人。
他满意的起身,乘着红光一步步走进了白光之中。
待红光完全进入的刹那,白光猛然一闪,雪地徒然抖动,有积雪从山顶落下,不多不少正好遮盖了那古怪的图案。
“姓诸葛的说的还真没错,这雪山是个活物啊……”蓝衣人喃喃自语,“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当真是……”
“是、什、么?”突然冒出一个尖利的女音打断了蓝衣人的话,一字一字如指甲挂在石板上让人心如爪挠。
蓝衣人赶忙俯身行礼:“妧姬前辈在上,晚辈鹰子弩拜见前辈!”
“鹰、子、弩……”声音又尖又刺,挠的蓝衣人感觉自己内腑似乎有了指甲抓过的血印。
“好锐利的名字,必是个在弓箭上很有造化的后生啊……”
鹰子弩向来对自己的箭法很自信,眉尖轻挑道:“那就承前辈吉言了。”
空中忽然沉默,又忽然爆发出一串笑声。
“哈哈哈,好一个鹰子弩,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甬道尽头的石门轰然洞开,一只白鸽伶俐飞出,引着鹰子弩朝里而去。
甬道尽头别有洞天,竟是一处开阔的仙境之地,虽在雪山的山腹之中,但内中气温怡人,花草繁茂,还偶有避寒的雪狐跳蹿,完全一副世外之地。洞正中有融雪而成的澄澈冰湖,湖中心有一座水榭小筑,四周结满紫色藤萝,紫色花瓣洋洋洒洒飘在湖面,美丽至极。
眺目远望,一道缃色身影遥立湖中,举着鱼竿盘坐在小筑内,似是在钓鱼。
“你就是鹰子弩?这么勇猛的名字,和你的长相真是不符。”女子听到脚步,转过头来,眉细软,目盈盈,眸光不笑自喜,朱唇不点自红,气质里七分潇洒三分恣意,披散的头发未佩一饰,衣裙简洁无赘,十分随性。
“酌盈剂虚,择善而从,所以鹰子弩才叫鹰子弩。”
女子听罢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是我见过除虚重以外,第二个脸皮比我还厚的人!”
鹰子弩气定神闲,不为所动:“那前辈真是孤陋寡闻了,后来又出现了一个叫宋澧的人,连虚重都自叹不如。”
“呀……”女子或作惊慌的捂住了嘴巴,“看来我多年未出山,江湖上又有一批能人异士了。”
“如此看来,前辈已然明了晚辈的来意了?”说着,鹰子弩递上玉牌道:“前辈高谊,晚辈是得教主之命,来请前辈出关相助。”
手臂一伸,玉牌隔着湖水落入掌心,天魁妧姬打量着玉牌甜甜一笑:“江湖从不缺冒险之辈,如何就又想起折腾我这老人家了。”
说罢,盈盈的眸光虽眼波一转,化作千分凌厉,玉牌在她手中瞬间化为粉末。
“可惜啊,我是个很记仇的人,回去禀告教主,若想我出关,就让人提着苏不惑的人头来见我!”
鹰子弩正欲开口,便见眼前华光一闪,眨眼间人已被送出到雪山之下。
“苏不惑?”鹰子弩妖冶柔媚的面目凝成一团,“妧姬和苏不惑还有关系?妧姬不是诸葛昔荒的嫂嫂么?”
鹰子弩不敢多耽误,立刻调头往回走赶路,而与此同时,星河塔里的气氛也十分沉重。
石壁中的黑影隐隐绰绰,高昂却苍老的声音隐约带着怒意。
“所以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杂货郎的来历么?”
七星海棠沉吟片刻,才道:“门主且息怒,这人功夫甚高,如此高手行走在江湖中就必然会留下痕迹。柳十四闭关即将结束,他一定能查出此人身份。”
“非也。”
毒嚣子和诸葛昔荒同时出声,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闭口,七星海棠眉头一挑,点名让毒嚣子把话说清楚。
毒嚣子看了诸葛昔荒一眼,道:“此人,招式威力的确是极猛,但与他対招时总觉得他周身的气流里缺少一样东西。”
“缺真气。”诸葛昔荒一言中的。
毒嚣子点头道:“没有真气流动,断然不可能打出这么石破天惊的的一式,属下斗胆猜测,这杂货郎只不过是用来借力打力的障眼法。”
“是一具尸体。”诸葛昔荒补充道。
毒嚣子沉声道:“所以,真正的敌人,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
“哦?”石壁中的黑衣人影终于开口,“以身做偶,以偶作身……本座大概知道这个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