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兄!你这是为何?”一旁的独孤信急道。
高欢不理会,却对仍愣愣盯着葛荣尸身的宇文泰发了话:“黑獭,这等卑劣下作的恶棍,还与他计较什么!为兄替你做个了断,你快枭了他首,向领主报功去吧!”
宇文泰心中如打翻了的五味瓶:葛荣就这么死在了面前,自己一时急怒攻心,竟没感受到大仇得报后的畅快淋漓,反而有一丝不可名状的失落彷徨之意;他渐渐回想起来时路上遇到高欢的一幕……:
尔朱兆奉了尔朱荣之命,带了宇文泰和一部轻骑,在风风火火地赶往怀朔军后阵路上,迎面撞见了相向而驰的高欢和独孤信。两下相商,为了尽快擒获葛荣,便决定合兵一股,前往怀朔后军搜索。
“黑獭,既然如愿说这一路寻来,前军中军皆无他的踪迹,那我们也不必着急,慢慢到那后军,葛荣应已经授首了。”高欢微微笑道。
“欢兄说的是窦、高二位将军吧?”
“却也不是。窦泰与高昂还要留守原镇以防万一,这敕勒川一战如若得胜还则罢了,若是不幸败了,我们留在柔玄怀荒的部众还可整军再战,而不至一输到底。”
宇文泰暗暗佩服高欢的深谋远虑:棋未落盘而已算出甚多后手,自己在他面前还是略显稚嫩。
“这却是憾事了,”只听尔朱兆在马上道:“我还想此番胜了葛荣后,找个机会与那高昂比试一下呢。”
“哈哈哈,兆兄又是技痒了罢?”高欢豪爽地大笑起来:“不妨事!今番到这后军,却有两位新伴当介绍你们认识。”
“又是哪路英雄豪杰?”独孤信最爱结识朋友,听到此不禁来了精神。
“就知道你这小子会按捺不住。到了便知!”高欢卖起了关子,却又对宇文泰道:“黑獭,这一战我们大获全胜,你的仇也可报了。”
“我的仇……,不知从何说起?”
“呃……,黑獭,恕我失言了。我们快些走吧!”高欢忙顾左右而言其他。
“欢兄这话似有深意,请务必实言相告。”
看着宇文泰依旧不依不饶,高欢呆了半晌才无奈道:“黑獭,你若听了为兄的话,千万不要恼怒。我也是今日才得到消息,当初柔然铁骑袭击武川,幕后黑手其实……便是这葛荣。”
“什么?!”宇文泰冷不防听到这句,惊得差点落马:“此言是否属实?!”
“这乃是葛荣帐下的部将为我俘获后偶然所言,不应有虚。那时葛荣领怀朔镇兵正与破六韩拔陵的大军连日会战,怎奈败多胜少,便动了这借刀杀人的念头:他一面对柔然军将施以重贿,诓骗他们说,如若出兵协助自己夹攻击败破六韩拔陵,就许诺柔然铁骑去洗劫富庶的武川……,这才致那一城百姓惨遭屠戮,你母亲也不幸……,”高欢说道此处,也是叹了口气;“那葛荣甚是刁滑,为兄当时尚在他军中,都被轻易蒙骗过去,未曾识破他这鬼蜮伎俩;黑獭,要怪就怪为兄一时失察……。”
宇文泰脸色铁青,颌边青筋隐现,看看就将压制不住一腔怒火。
“我说那柔然兵当时为何大呼上当,原来这才是个中缘故!”独孤信也愤愤然道。
“葛荣,我与你本无个人恩怨,本以为这一战只是平息六镇之乱的大义为公之举,却不料其中还裹挟了我的私仇!今天定要让你这贼酋偿了我母和那无辜乡亲的命去!!”宇文泰说罢,催马扬鞭,一骑绝尘……。
“黑獭,快些动手割取首级吧!”尔朱兆在一旁催促,才把宇文泰又从回想中拉了出来。
高欢看到宇文泰愣愣地站了这么久,关切地拍了拍这位深陷悲伤的义弟道:“无论怎样,你大仇已报,这大战首功也当之无愧!”
“欢兄,”宇文泰道:“多亏你将实言相告,小弟这国仇家恨才得报雪,这拔擢之情,再造之恩,小弟肝脑涂地亦无法报答万一,哪里还敢当这首功!在此请先受我一拜!”说罢撩起衣甲,纳头便跪了下去。
“黑獭快快请起!!这说哪里话来!你我是结义兄弟,理当推心置腹、肝胆相照!”高欢心中大喜,刚要将宇文泰搀起,不经意间却看到段荣正欲从袖中拽出那隐隐显露的红旗。
“噢,对了!”高欢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贵人至此,看我竟糊涂得忘了介绍!”
他上前一把拽住段荣的手,又笑着对侯景道:“子茂、万景,快随我上前来,拜见我们秀荣前军主将尔朱万仁将军!”
段荣面上略一迟疑,忽听了高欢的话,便立刻恭敬地对尔朱兆作了一揖:“在下段荣段子茂,久闻平远将军大名,不想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侯景也忙向尔朱兆施礼,转头又问高欢道:“不知这二位小兄弟又是何方高人?”
“哎呀,你道他们?那可是当世的俊才!”高欢笑道:“你们可要护好了他二人啊!黑獭、如愿,快来见过这五原段子茂,朔方侯万景。”
段荣侯景和宇文泰独孤信寒暄了几句,高欢便对着众人道:“今日逆渠葛荣已然伏法,我们也该回去向领主复命了。”
一行人纷纷点头称是,于是便敛了葛荣的尸首,有说有笑的带着这大队人马径投秀容军而来。
宇文泰骑着马,看觑一个谁也没有注意自己的机会,悄悄打马靠近独孤信低声道:“如愿,今日之事有异。你莫声张,按我所说去办。”说罢,与独孤信耳语几句,独孤信便催马来到尔朱兆面前。
尔朱兆正与高欢聊得起劲,只听独孤信说道:“兆将军,欢兄,适才领主有令,命我们擒住葛荣后速速返回,你们看如今我们却带着这许多兵马,若是到的晚了,怕领主等急怪罪下来,大家面皮上须不好看。”
“说的也是,”尔朱兆忙对高欢说:“贺六浑,我看咱们就先行一步前去报功,那两位兄弟与黑獭可以带着大军缓行,你看如何?”
高欢眯起那双丹凤细目,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独孤信说:“如愿,这才多久工夫,你说话做事就变得如此心细,不错不错。兆兄,那你我就先一步与我们这位缇骑校尉回营吧!不过也请二位稍候片刻,我交代一下那两位兄弟便走。”
高欢离了两人,催马回身,将段荣单独叫到一旁。
“天与而不受,愚乎智乎?”段荣好似打起了哑谜,悄声对高欢道。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别再摆弄你那红旗了。”高欢言语中不无责备之意:“万景行事乖戾,你须盯紧了他,休让他自作主张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错失此千载良机而坐视对手做大,可惜可惜。”段荣摇头道。
“哼,水满则溢,物极必反;此时还不用我们出手,”高欢一拍段荣肩头笑道:“这许久来,我何时说错过?”
宇文泰看着高欢等人远去,便驱马来到段荣侯景二人面前。
“段先生、侯将军,有劳二位了。”
“宇文贤弟不必客气,我们也非这大军之主,到时还要请你为我等引见秀容军中各位豪杰才是。”段荣还是那般彬彬有礼。
“这位小兄弟刚才与葛荣交手可谓莽撞至极啊,亏得你背后那面护心镜,否则怕是没机会在这儿与我等闲话了。”侯景阴阳怪气地说。
宇文泰心中一热,若不是明月夤夜为他搭补的这副护具,自己安敢在那葛荣面前使这以小博大的伎俩?败中求胜亦断无可能。
“哎,万景这是从何说起,宇文贤弟此番福大命大,屡有贵人相助,一天之内连避数劫……。”段荣仍在为前事耿耿于怀,当下猛觉失语,立时住口。
宇文泰心下一亮,段荣这一失口却是印证了自己刚才的想法:这段侯二人的后军明为葛荣节制,却挂着柔玄怀荒的旗号,想来暗中当是我秀容的友军才是。可他们却并未介入刚才的战事,莫非……,只一思量,背上直冒冷汗的同时却又想不通,为何他们却没有行动呢?
几匹快马此刻已经到达临时安扎的秀容军大营。
“前军主将尔朱兆,携后军主将高欢,参见领主!”
尔朱荣上前将尔朱兆一把扶起道:“兆儿,葛荣可擒住了?!”
“叔父尽可宽心,那葛荣逃至怀朔后军,便被我柔玄怀荒的军马拦住了。他仍待负隅顽抗,被黑獭和贺六浑联手毙于剑下。”
“哦?”尔朱荣这才抬眼看看高欢,问道:“如此说来,这大战首功,是欢儿了?”
“领主容禀:葛荣乃是为宇文司马擒杀,与贺六浑没什么干系。”高欢仍跪地不起,低首言道:“逆贼葛荣授首,战事已毕,贺六浑现将秀容后军三卫的兵符交还领主!”
尔朱兆在一旁听了,不禁佩服自己义弟这谦谦君子之风,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尔朱荣并未理睬长跪不起的高欢,却看了看尔朱兆:“兆儿,你若无事就可以退下了,我这里还有话要对欢儿说。”
尔朱兆遂唯唯退下。
“欢儿,你的功劳我心中有数,待这边安定下来,便会另行封赏,”尔朱荣顿了顿语气道:“不过,这柔玄怀荒二军,却甚是稳得住阵脚啊,我这边与葛荣杀得热闹,他们却稳坐钓鱼台,乐得看这惊天大戏。”
“哦,领主,你尚有所不知,这次柔玄怀荒统军的将领,并不是高昂和窦泰,”高欢抬起头来,一双细目看着尔朱荣,看不出任何慌张:“他二人为保万全,未敢轻动,领主想必知道,此番敕勒川大战,我军并无必胜的把握;若不留后手,领主心中怕是也不会安稳罢?”
“此战若是败了,欢儿以为我仍有机会去投那二镇吗?”尔朱荣慢慢上前几步和高欢四目相交,眼神中甚多微妙:“成王败寇,无论到了何时,这铁律却是亘古未变。”
高欢听罢赶忙扑通一声伏在地上道:“领主英明,贺六浑却未曾料想至此!那两镇统军乃是窦高二人的心腹,为免意外,请领主即刻派一员大将前去接管弹压!”烛影飘摇之下,高欢借着眼角余光扫视大帐帷幕四周,隐约可见人形闪动。
尔朱荣良久立着未动,听高欢此言才上前几步,将高欢扶起:“欢儿,你为我秀容效力多年,个中甘苦我怎能不知?此次你随兆儿如愿欣然独骑来见我,就证明了你的忠心。至于那二镇军马,我已遣慕容绍宗持我令箭前去接管了。”
“领主,贺六浑甘为秀容驰驱,经年在外,未曾在帐下听用,但一片赤心苍天可鉴啊!”高欢顿一顿道:“我方才与兆兄去那二镇兵马处缉拿葛荣,见那统军并不是战将,而是窦高帐下的两个幕僚,想他哪里知晓这兵机中的进退之法?如此大的疏漏确是贺六浑思虑不周,未能将那二镇之事安排万全,请领主降罪责罚!”
“罢了罢了,你的功劳甚大,这些许小的纰漏就不足道了,”尔朱荣此刻才对高欢露出笑容:“欢儿,以后你须谨记,任何大的决断前,要禀明我知晓才是。”
“贺六浑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