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尔朱兆为义瓈接风洗尘,镇军府司后堂也久违的热闹起来。
宇文泰深知自己上司对义瓈那半宠半惧的心思,不觉也是暗自好笑:若是换了旁人私自阅取重要军报,被拿获后至少也得受五十军棍的皮肉之苦,但这位少公主大人却为此换来了一顿丰盛的晚宴,不得不让人叹服。
“阿兄,只是送信罢了,你却弄出这么大动静,若被阿爹知道了,你我又少不得挨骂。”义瓈在觥筹间对尔朱兆道。
“妹子尽管放心,我这前军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武川城便是天大的功劳,叔父不至因些许小事就怪罪你我。”尔朱兆手中把着半只烤得焦熟的羊腿,边吃边道。
“少公主,这信得以平安送来却是甚好,但不知领主那边是否知晓你们前来送信,若不知而误认是葛荣细作所为,中军营内便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高欢道:“兆兄,我看还是要早些遣快马回云中将这些经过一五一十报与领主,如此不至生乱。”
“嗯!贺六浑所说甚是在理,来人……!”
“兆将军,我看这回报却也不必了。”宇文泰微笑着打断尔朱兆的传令。
“哦?黑獭,你近日来与贺六浑混在一起,这卖关子打哑谜的坏毛病倒是学得有模有样;有话就快些说来!”尔朱兆不耐。
“明月在取信后,将自己的手上的兽面纹金戒指放在送信人的身上,那戒指是贺拔伯父在明月成人礼时所赠,以领主与贺拔伯父的智虑,看破明月的用意应不费什么气力。”
“原来如此。”高欢笑道:“果然是一对贤伉俪,今晚这般热闹,何不将弟妹也请出来,让我等也有机会一睹她的风采?能为黑獭垂青的女子,想必不是凡品啊!”
宇文泰正欲出言婉拒,却不料被义瓈抢了话头道:“欢哥哥,这些人里属你最是刁滑,巧言令色的本事无人能及,明月姐姐乃是大家闺秀,若是你促狭于她,莫说是我,就是阿兄也断然饶不得你!”
“正是!黑獭你莫为难,一切有我为你做主!来人!去后院邀明月小姐赴宴。”尔朱兆这一番话说出,宇文泰再无口实,只好作罢。
不一刻,一袭白衣翩翩女子即缓步来到后堂之上,虽然未施粉黛、素面朝天,却是清丽脱俗、别具一格,即使尔朱义瓈这样的美少女,也如天上星辰般在一轮明月面前失了光芒。只见她行至尔朱兆的主座前,不卑不亢地略施一礼,随即退到宇文泰席前袅然立于一侧。
众人一睹这女子芳容皆是吃了一惊,有的停下口中饭食痴痴相顾,有的对着宇文泰露出钦佩羡慕之色,义瓈对众人的举动摆出颇有些不屑的神情,尔朱兆却像看笑话一般指着出乖露丑的人等哈哈大笑;唯高欢抬目看了一眼明月,仍不慌不忙将觞中残酒喝干,就势又满满斟上。
“果然好一对人中龙凤!黑獭、明月,来!为兄敬你们二人一杯!”
说罢,他高举手中酒觞,仰首间一饮而尽……。
晚宴极尽欢畅之后,宇文泰携明月回到自己房中。
“兄长,那位高欢大人就是你的结义金兰?”
“正是。”
“此人端的是与众不同。兆将军麾下,骁果善战、好勇斗狠之人比比皆是,但你这位义兄,似乎全然游离于这等人之外,诙谐玩笑于行伍群中,自有其倜傥潇洒,有时甚至不乏粗鲁之举;但对着你却迥然是一副诚言正色,谈吐也颇为新颖不俗。让明月看来,他待人接物的本事已臻化境,只不知这运筹帷幄的能力比你如何?”
“诚如你所言,这些日与他相处,也令我受益良多;要说这机巧智谋,”宇文泰赧然一笑道:“恐怕我也是差着一筹。每每商议军机之时,总觉得他能先我一步直击攻防要害,却又并不说破,而是暗暗导引我到事情的关键之处,由我亲口道出,似乎是有意将功劳谦让于我,颇有些兄长的风范;战后论功行赏之际,也总是将自己的一份分给下属,有功不争有禄不奉,故而能得将士归心,得效死力。”
“此人如此看淡功名利禄,志向不小。若这样看来,兆将军的前军,俨然就是他在主持大多要务喽?”明月不禁发问。
“你这丫头,既然论物观人如此精准,何必还要问我?”宇文泰笑道。
“兄长又取笑我,”明月羞道:“可我还是更喜欢兆将军那直言不讳的爽朗性子。人情是非若如此猜来想去,只怕是要将一颗好端端的心弄得千疮百孔了,我虽不算愚笨,可仍不希望捧着那权谋深重的心去费力修补。兄长,你一如既往的保持自己的品格性情就是最好,无论今后是高居庙堂亦或浪迹江湖,我都情愿伴你左右。”
明月说罢,娇赧地倚首于宇文泰怀中……。
高欢在夜宴后带着几分微醺走上街头。
若是在平日里,一番虚与委蛇后回房观读兵书战策是他最喜欢的结束宴饮的方式,他打心里厌倦在酒席上与一些军汉莽夫们一起行令喧哗的嘈杂,也因此从未真正喝醉过,胸中的偌大抱负与那些许隐秘也不容许他真正的放纵自己;而今晚,他却有些把持不住了。
自打第一眼看到贺拔明月,高欢那紧扣着陈年旧锁的心就像被什么人用玲珑钥匙悄然打开了一般,豁然开朗了许多。明月那眉目间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时的仪态万千,加之言谈话语中的见识不凡,都好似刀铭斧刻般牢牢地在他脑海中凿出了无法磨灭的印记。高欢本以为自己一介男儿,当醉心于帷幄中指点九州河山、翻覆千军万马,不屑于那花前柳下的风月之事,可面对这位姣好曼妙似可沉鱼落雁,谈吐英姿定然不让须眉的明月姑娘,高欢颇有些狼狈的领教了所谓“一顾倾城,两顾倾国”的厉害。幸而自己胸中城府匪浅,面皮上勉力将这尴尬掩饰了过去。
这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滋味原来是这般舒畅,高欢的步履也不由得一阵踉跄。
“宇文黑獭,你究竟用了何种手段,将如此一个人间尤物揽入怀中的呢?”
高欢曾自诩看透了宇文泰的一切,却唯独在这件事上颟顸懵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