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阿瑞,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陈瑞微微侧过头,看了原随遇一眼,淡淡道:“我当时正要下山,身后忽然有些动静,还以为又有猎物送上门了,哪想到转过身就看见你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原随遇半开玩笑道:“正所谓福祸相依,我前脚跌倒,后脚就遇上阿瑞你,看来运气还不至于太差,这次真是多谢你啦,阿瑞,不然我说不定就被山中的什么野兽给叼了去了。”神情却无比认真。一般而言,无论猎户樵夫还是采药人,在天黑前就会下山。因为夜晚目不视物,山路崎岖难行,也因此点,夜间猎食的野兽也更神出鬼没,防不胜防。陈瑞这般晚了仍逗留在山上,而且并无捕获到的猎物在手,很明显此番并非为打猎而来,而是为了找寻失踪的自己......
要知道陈瑞十二岁便跟随其大伯进山打猎,十四岁后,已能独自进入十万大山打猎,且未空手而回过。十七岁时,在周围几个县镇共同举办的第二十三届猎户联谊赛中,一举成为射术第一的猎手,能在百步开外射中一片从树上飘落下来的叶子。
说起来两人家世颇为相近,父母皆非苗人,而是由于当年中土云朝爆发“刘唐之乱”,为避战火,才举家迁徙至此。
或许同为中土人士的原因,两家关系一直不错,互有往来。
原随遇的父亲原景仲是一名大夫,当年为避战火,独自一人迁移至此。直到二十三年前的一天,原景仲进入十万大山中采药,回来时怀中便多了一名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就是他原随遇。
他自幼体弱多病,身患一种古怪的先天顽疾,无法如常人一般活动行走,常年卧病在塌,在身为大夫的父亲精心调理下,终于在他十三岁那年有幸得以治愈。然而不久,噩耗随之而来,他父亲因病逝世了。
陈瑞的父亲陈元是一名猎户,却在十八年前陈瑞母亲刚怀上陈瑞的不久,一天进入十万大山打猎,再没有回来。是夜,大山深处猛地传出一阵轰隆剧震,伴着沉闷如雷的巨大响声,将远在白石县的人们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事后有人认为,定是陈元擅自闯入十万大山深处,惹得“山神震怒”,才会招致此等骇事。事情越传越广,很快人尽皆知,旁人无法解释,又不敢进山求证,都默认了这一说法。毕竟他陈元前脚进山,后面就发生此等骇事,实在太过巧合。
尽管只是传言,但作为靠山吃山的县民,自不愿与惹怒山神的人有所牵连,以致陈元之妻陈氏临盆之际,县上竟无稳婆愿意来为其接生,陈元大哥情急之下,还是请来身为大夫的原景仲为其接生的陈瑞。
“陈瑞”之“瑞”,便是当时陈氏请原景仲所取。
原随遇与陈瑞,两个在县上同被认为是克父害亲的不祥之人,扫帚星般的晦气存在,自然不受待见。陈氏便是因为受不了旁人的闲言碎语,在生下陈瑞后的不久,就带着幼子搬出了白石县,在县外一处僻静无人的后山搭了间小茅屋,独自过活。
种种原因,加上两家渊源,在这个并不算大的小县子里,两个人自然成了朋友。
“你这几日在山上究竟发生了?”陈瑞一如既往地平淡说道,语气中没有太多情绪变化。
就在这时,他忽感背后的原随遇身躯似乎变得微凉,也更轻了,不由微微侧目,却见原随遇轻轻吐出一口气,精神脸色,都好上了许多,然后看着他,不好意思道:“只是进山采药时不慎迷失了方向,误入了大山深处,兜兜转转,直到今日才走出来。”非是他不相信自己这位朋友,而是陆沉在此之前告诫过他,不可此事告与第三人知,他当时答应下来,自当遵守承诺。更何况此事连身为当事人的他都尚在云里雾里,不知是福是祸,不宜再过多牵扯他人。
陈瑞“哦”了一声,未再多问。众所周知自己这位好友别的不行,对于读书一事,却很擅长,特别是记性很好,过目不忘,上山采药数年,还从未迷路过。看着原随遇腰间悬挂那一只装草药的竹篓,只怕非是误入,而是铤而走险。
这让他想到他父亲当年不就是如此?他心中已有定见,但原随遇既不愿说,他也不便多问,只是莫名的有些烦躁。
事实上,陈瑞猜测虽有偏差,却已相当接近真相。
那日,原随遇其实并未误入十万大山深处,而是在外围一处高崖发现了一株珍稀的药材,就生长在下方的崖壁上。
为了采得这株药材,他不惜铤而走险,却在采药过程中不慎失足跌落了山崖......
沉沉夜幕笼罩,陈瑞背着原随遇,走在回白石县的荒野道上。
“放我下来了吧,阿瑞。”原随遇突然说道,他自清醒以后,就一直在默默运转《冰心诀》,一缕缕游离的天地灵气,被他吸纳入体,滋养自身,疗复伤体,除了右腿那被赤疣猛烈撞击之处,还有些红肿淤青外,倒已无甚大碍。
陈瑞停下脚步,侧过头看着背后的原随遇,见他神色放松,不似逞强,将他放了下来。
两人继续前行,原随遇稍微有些瘸拐,他注意到几日不见,陈瑞的右边脸颊上多了几道抓印血痕,以及右手胳膊上也有一处包扎,不由皱眉道:“阿瑞,你脸上和手臂上的伤是怎样一回事?”
陈瑞不在意道:“前两天遇上一只难缠的畜生,费了些功夫才解决掉它,不过也算......意外收获。”
“哦?”原随遇露出些微惊讶的表情,“能让阿瑞你受伤,不知是什么猎物?”
“白毛虎貂。”陈瑞淡淡道。
“竟是白毛虎貂吗?”原随遇惊讶道。白毛虎貂体型不大,约莫只有成人一臂之长,身材纤细,面若虎首,身上皮毛呈白底黑纹,轻柔结实,细腻光滑,市面上价值不菲。但其行动异常迅速,快如闪电,极为灵巧,十分难以捕捉,若不慎为其锋利双爪伤及要害,更有性命之虞。
陈瑞能猎到此兽,足可见其箭术不凡,只是此兽向来喜静厌闹,极少出现在有人类出没之地,那只可能是......为了找寻失踪的自己,进入了十万大山之中。
想到这里,原随遇转过头,看着身旁陈瑞漠无表情的冷峻侧脸,心头不禁一动。
陈瑞见他怔怔看着自己,不解道:“怎么了?”
原随遇收回目光,摇头笑道:“只是在想,阿瑞你是如何猎到那头白毛虎貂的?话说白毛虎貂的皮毛好像值不少钱吧......”
声音飘忽在孤寂呜咽的夜风中。
茫茫夜色,两道人影并肩而行。
就在这时,狂风忽起,长草低伏,伴随天际传来一声嘶哑鸣叫,响遏行云。
两人被狂风刮得口鼻窒闷,身躯摇摆,眼角通红,渗出干涩的泪液,竭力往天上夜空看去,隐约只见一道庞然巨禽的身影振翅展翼,破开浓厚的黑色云层,穿掠而过。
骤然消停的狂风,一如来时的突兀,留下呆滞的原陈两人面面相觑,震骇不已。
神意之中,本正稳固元神的陆沉蓦然惊觉,亦感震骇,如此威压......那个方向......难道是那个人?!
“阿瑞,刚刚......那是什么?”原随遇惊愕道。
陈瑞摇了摇头,冷漠的面容上也布满震骇之色。
两人回头看向那道巨禽身影飞出的方向,夜幕笼罩下的十万大山,巍峨肃穆,接连起伏峰峦,如同一座座黑暗的孤岛,在无尽起伏的山澜林海中,向夜空伸出布满尖锐棱角的暗礁。
经此一事,两人压下心中震撼,继续前行。
陈瑞岁似乎有些挫败沮丧之感,脚步变得更为沉重。
原随遇则是心想,十万大山果然神秘莫测,更深处究竟还隐藏着什么?他看了看手中神意,自己是在十万大山中为其所救,或许只有同样神秘莫测的那道黑烟知道这是怎样一回事了。
两人各怀心事,因为原随遇腿脚不便的缘故,直到临近子时,才来到白石县外。
白石县矗立在南疆与中原的一处驿路要道,白日里商旅不绝,十分繁华,但到夜晚,因为南疆一带盗匪极多,所以城门紧闭,戒备森严。
两人来到城门口,上方城头传来一声质喝:“什么人?”
两人抬起头,城头站着一名手持长枪的守城士兵,披挂蓝甲,内穿白服,正是中土云国军队编制的甲胄。
“白石县民,原随遇。”
“陈瑞。”
城头出声质询的守城士兵是个年轻人,跟原随遇年纪相仿,作为都是在这座县子里长大的人,他自然认得这两个人,毕竟这两个人在县里可是“名声在外”,尽管不怎么好就是了。
原随遇是县里唯一考上文生秀才的人,陈瑞则是附近几个县镇箭术最好的猎手,当然最为出名还是他二人“克父害亲”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