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犹豫一下,小心走上前去,利落一剑,刺穿咽喉,将其性命了结。然后屈膝半跪下身子,以神意剖开死去赤疣较为柔软的侧腹,一截截肠子伴着鲜血流到地上。
血腥刺鼻,饥渴交加的他强忍着几欲呕吐的冲动,扒开赤疣腹部,从中割下一块肉来,和着血水狼吞虎咽。其血十分腥气,其肉却质感鲜嫩,粗嚼之下,带着一丝猩甜。囫囵吞下几块带血连筋的赤疣生肉,稍解腹中饥火。
原随遇拄剑起身,准备离开。暮色渐深,此地鲜血的气息很快就会吸引丛林中的猎食者前来。
“哼唧......哼唧......”
就在这时,他隐隐听到什么动静,来自先前赤疣奔出的方向。
他鬼使神差地循声走去,穿过灌木丛,看见一个微微拱起的草窝,传出声响。神意一挑,草窝顿被掀开,露出一窝尚未睁眼的赤疣幼崽。
难怪先前那般不要命地攻击自己,拼死不退。
看着蜷缩挤在一起互相踢蹬扭动的赤疣幼崽,原随遇心跳渐快,忽然有些头晕目眩,没来由地心生烦恶,方才吃下的血肉仿佛在胃中翻滚,恶心欲呕,如入魔怔般举起手中神意,想要将眼前令他感到不适之物悉数杀除。
神意即将落下一刻,原随遇猛地清醒过来,心跳如鼓,额头冷汗涔涔,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身后渐有悉悉邃邃的响动传来。
原随遇眼神一凝,收敛心神,心知此地不宜久留,提起手中之剑,忙往山下走去,一瘸一拐,快步匆忙,留下一连串紊乱的足印......
初升的圆月被涌来的黑云遮盖,只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透出一层含混的暗色光晕来,四下里一片模糊难辨。
脚下是松软的腐叶烂地,耳边似乎只有自己的心跳与脚步声,不时掺杂着从山中深处传来的悠远长鸣,举目四顾,浓郁的黑暗,就像一道黑色气障,将他围困在中间。
他一步步摸黑下山,眼皮逐渐沉重起来,走了一日的山路,未曾好好休息,身心俱疲,困倦之意更盛。
忽然,他恍惚间看见影影绰绰的林中闪过一道隐约人影,冲淡了倦意,刚想大声呼喊,却稍不留神,脚下一滑,顿时摔滚下去。只觉天旋地转,自己急速滚落,身体不断的撞在树干与石头上,剧痛中变向,继续滚落,猛然头部重重撞在一块岩石上,登时晕了过去,就此不醒人事......
半梦半醒,亦真亦幻。
四周有如迷雾笼罩,灰蒙蒙一片。
朦胧间,雾流渐散,他渐渐看清了自己的所在。
这一间高阔华丽、极尽奢华的房间里,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衾锦被,不知为何,无法动弹。
室内燃着香炉,青烟袅袅,淡淡的清香似有若无,缭绕鼻息。几缕阳光从雕花的窗沿斜斜落在靠窗的檀香木桌上。书架上的青瓷泛着冷光,旁边角落架着古琴,对面木质梳妆台上置有一面铜镜。
门,忽然被打开。光线漫入,映照一条模糊的人影,无论他怎样努力去看,也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婉约的轮廓,依稀能辨析出是个女子。
女子来到他床边坐下,眼神温柔地静望着他,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脸颊上忽然滑落几滴泪来,虽看不清其面容,但能感觉到应该很是哀伤吧。
他心内亦同泛起些许哀伤的情绪,不由想要出言安慰这个女子。
可话到嘴边,却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原来这是个无声静谧的世界,从始至终,就没有任何的声音响动存在。
不知何时,女子身旁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似乎是个男子。
男子伸手搂住身旁哭泣的女子,靠在女边子耳侧,嘴唇微翕,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女子流泪倒在了男子的怀中。
两人相互依偎在一起。
可他却在此时生出一种无比强烈的想法,不顾一切地想要看清那男子的面容,似乎那是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可男子脸上始终覆盖着一层迷雾,模糊不清。
便在这时,男子转头向他看来,四目对接,他只感一阵熟悉?!
天旋地转,如坠深渊……
就像海洋的最深处一样,黑夜笼罩下的森林静谧而又充满了神秘的气氛。
陈瑞手持一张黑木角弓,腰挂箭囊,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步子轻盈稳健,目光谨慎四处巡视,姿态宛如猛虎之于山林。他个子不高,约莫十七八岁,皮肤微黑,面容十分寻常,眼眉却尤其狭长,嘴唇紧抿,予人冷漠寡言之感,长发被一条布带随意束在脑后,脸上有三两道结痂不久的抓印血痕,握弓的胳膊上亦有一处白布包扎。即便暮秋夜深露寒,也只身着轻装,衣襟半敞,露出结实的胸膛。面容紧绷,狭长坚毅的眼中也透出些许疲惫的神色。他不分昼夜,已在此找寻了数日,仍未找到失踪的好友原随遇,不由生出一股挫败之感。
自原随遇进入十万大山之后,已经数日没有消息,对于常年行走于山中的猎户、樵夫和采药人而言,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陈瑞何尝不清楚,却不愿相信,原随遇是他在县里为数不多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更是他唯一的朋友。起初他还怀抱一丝希望,原随遇也许并未遭遇不测,只是被迫滞留山中,等待救援。但现在他也不得不失落接受现实,原随遇生还的可能已几近于无。
这不禁让他想起他那未见一面的父亲亦是与此失踪。据他大伯所言,十八年前,他父亲为了给当时刚怀上他的母亲补养身体,追捕猎物,以致深入十万大山,再没有回来。
这些年他苦练武艺,勤修箭术,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进入十万大山,找到他父亲的遗骨带回,现在却是寻找一个消失几日的活人,也如大海捞针。他也曾尝试深入十万大山,却未能走远,便被迫退出,其中凶险,说是寸步难行也不为过。
他早前多少能感觉到原随遇最近生活很是拮据,若是那个书呆子真的为了采药进入了十万大山深处......
“该死......”陈瑞咬着牙,望向黑夜下似无尽幽远的大山深处,眼神阴晦不定。
十万大山山连山,又何止十万之数,自古以来便尤为神秘,在当地流传着无数传说,抑且多为诡谲离奇之谈,再加上山路险峻,山中毒虫猛兽众多,深处瘴气恶水,更有种种不为人知的可怕危险,就连当地苗人都讳莫如深。
夜凉如水,晚风轻拂,头顶传来庞大而缓慢的沙沙轻响,他久久驻足,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是该接受现实了......
就在陈瑞转身想要下山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他眼神一凛,迅速转身,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却见一个人影匍倒在地,一动不动,宛如死尸。但以他射箭练就的敏锐目力,穿过苍茫夜色,望见那人的侧脸,不是原随遇又是谁?
陈瑞连忙放下手中弓箭,赶到原随遇身旁,蹲下身子,一手托起其后脑勺,一手轻轻拍打他脸颊,呼喊道:“嘿,原随遇,醒醒,你没事吧?”不闻回应,忽感托住其后脑勺的右手传来温热之感,心道不妙,抽出一看,竟是鲜血。
陈瑞连忙伸手搭向原随遇脖颈处探察,好在其脉搏还算平稳,应该只是撞击到头部昏迷了过去。他稍微松下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麻布方巾,按在原随遇后脑伤口出血之处,然后托着后脑将其扶坐起来。
陈瑞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原随遇周身,衣衫褴褛,长发散乱,满脸血污,乞丐也似,显得极为狼狈。身上有多处伤口,看上去凄惨不已,实际上多为皮肉伤,并无大碍,除了左手和右大腿上的两处包扎较为严重。想到这个书呆子平时跑两步都气喘、杀只鸡都费力的样子,也不知是如何在十万大山存活下来的?
他蓦地注意到陷入昏迷的原随遇手中犹自紧握着一口黑色长剑,样式古朴,试着将其取下,却发现其五指宛若铁钳牢抓,为免弄伤原随遇,他不敢太过用力,只得任由其继续握着。
暮秋时节,霜寒露重,陈瑞看了看周围浓重的夜色,即便以他目力,五丈之外也一片漆黑模糊,不知何时会窜出个什么东西来,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将长弓挂在身上,蹲转过身,让原随遇靠伏在他背上,双手托住其双腿,背负着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山去......
“呃......”原随遇发出一声模糊轻吟,悠悠醒转,身上无一处不痛,越过一颠一颠的肩膀,自己似乎被人所背负,走在悄然寂静的黑夜里。
“醒了吗?”背负他而行的那人头不回地说道。
“阿瑞......”尽管头还有些昏昏沉沉,但原随遇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陈瑞“嗯”了一声,“你感觉怎样?”
原随遇彻底放松下来,陈瑞是他在县上为数不多称得上朋友的人,趴伏在他背上,扯了扯嘴角,苦中作乐道:“如果你指的是除了身体像是散架了一样,那还好。”后脑隐隐生疼,他伸手去揉,却“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抽手放在眼前,可见一点血渍,蓦然想起了自己摸黑下山时不慎失足摔倒滚落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