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夕阳斜照,漫天晚霞映得山林一片金黄。
烁烁余晖,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飘荡弥散的雾气,在微风中、树影下斑驳闪现。
秋末的黄昏总是来得很快。
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可以稀微感觉到初冬的含义,驱赶着白色雾气,在山林间游荡。一星半点儿的,悬浮在空气里,是露水或者冰屑,说不清楚,只是碰到皮肤的时候,就会激起一阵小小的鸡皮疙瘩。
树影横斜,年轻人长发散乱,衣衫褴褛,持剑独行在虫鸣螽跃的山间,身躯紧绷,目光不停扫视着周围,充满警惕之意。
他自清晨出发,将近走了一日,因为深知必须在入夜之前离开此地,几乎一直在赶路,未曾暂歇。同时还要时刻警惕四周,以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一路行来,身心俱疲。
从前只是耳闻,现今身临其境,方知十万大山之凶险莫测。
谁能想到路上随便一株看似平常的灌木上结出的鲜红诱人的甜美果实,会在人接近之时,倏然开裂成四瓣布满尖牙的口器,分泌出的涎液更具腐蚀性,他缠着从衣衫上撕下布条的左手便是其受害者,皮肉模糊。
途经一处野草漫漫,数条青绿藤蔓铺展在地,掩蔽其中,就在他不察踩上的瞬间,藤蔓如冬眠蛰伏的蛇突然活了过来,沿着他踩上去的右脚,将小腿牢牢缠住,猝不及防间,被拖倒在地,拉拽着往一处通向地底黑魆魆的洞口窟窿中拖去。若非凭借手中神意之利,及时斩断缠绕腿上的藤蔓,后果恐不堪设想。
他不知道那洞中里有什么,也不想要知道。
就此,他如惊弓之鸟,对于身边的一花一草,都时刻充满警惕,稍有风吹草动,更是如临大敌。
好在随后一路有惊无险,顺利来到了十万大山外围边界。
巨木参差,枝叶层层遮天,交织如盖,透下星点余晖。
周围仍是一派郁郁森森,草木葱茏之象,却给原随遇几分隐约熟悉之感,他松下一口气,知道自己应该是回到了平时上山采药的这条路上,离出十万大山已经不远。
忽然,灌木摇响,由远及近,一道黑影蓦地从左侧灌木丛中冲出,撞向原随遇。当他察觉侧身想要躲避,已是不及,被黑影迅猛一撞擦中右腿腿侧,掀倒在地。被撞击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竟全是温热鲜血。
他抬头一看,袭击自己的赫然是一只四肢粗短的野兽,浑身长满灰褐色的鬃毛,形似野猪,但身躯更为健硕,足有小牛大小,尤其头颅巨大,面目狰狞,双目血红,突出的吻部两旁,长有一对向上翻转如弯刀的犬齿獠牙。
“赤疣!”
原随遇心中一紧,赤疣性情凶猛,行动迅速,皮糙肉厚,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其那对弯刀似的獠牙开膛破肚,即便是经验老道的猎户也极为头疼。
不待他从地上爬起,赤疣双目血红,“呼哧”、“呼哧”,撒开蹄子再度向他冲来。
慌乱间,原随遇翻身连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数次堪堪避过冲撞过来的赤疣,直到滚到一棵粗壮树下,趁赤疣撞击过来一瞬,向左翻身一滚,赤疣直撞在坚硬的树干上。
树干微颤,留下两道深痕,赤疣“呼哧”一声,后退几步,似乎也有些懵了,甩了甩头。
原随遇趁机以剑拄地,勉力站起身来,眼神一厉。老天既让他重活一回,他岂能辜负?况且好不容易成为一名修行者,又一路行步至此,若就此止步,他岂能甘心?区区十万大山,又算什么?区区一头赤疣,又算什么?
他紧握神意,默默运转“玄冥真诀”,目光如炽,凝视着斗牛般气势汹汹再次冲撞的赤疣,在近身一瞬,强忍腿伤疼痛,旋身一闪,同时挥动神意,使出练习过无数次早已驾轻就熟的《八佾剑舞》中的一式,似轻风扶柳,是谓“燕掠檐下”。
千锤百炼的一剑,简单轻快明了,却不失凌厉。
这是他第一次用剑对敌。
赤疣尖声怪叫一声,左后腿被神意割开一道深口,淌出血来。
原随遇闷哼一声,脸色略显苍白,方才动作牵扯到腿侧伤口,血流如注。若不及时止血,只怕是会流血而亡。不过这一剑目的已经达成,效果显著。赤疣左后腿被他神意割伤,已有颤抖不稳之象。
他深知赤疣攻击之所以迅猛,主要在于其奔跑加速产生的巨大冲力,而他右腿先被赤疣突袭所伤,行动不便,流血不止,继续纠缠下去,绝难招架,便不顾伤势,拼力一击,大幅削弱了赤疣最为显著的速度优势,也算是以牙还牙。
但受伤吃痛的赤疣反被激起了凶性,暴怒非常,双目通红如血,尽管一跛一瘸,速度受到一定影响,却依旧抵首向原随遇冲来。
该死!他暗骂一声,挥剑以挡,赤疣似乎十分忌惮于他手中神意,亦不敢正面缨其锋芒,多作佯攻。
情况陷入僵持。
他看着鲜血淋漓的右腿,心情沉重,这下难办了。
“小子,将《冰心诀》所生寒气聚往你右腿伤口之处。”陆离苍老沙哑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
原随遇心中一定,毫不犹豫地依言而行。自今晨唤醒修行一夜的他启程之后,此人便一直陷入沉寂,直到此刻他陷危无策之际,方才出言提点,虽有故意之嫌,却无疑让他心中一安。《冰心诀》一运,吸纳外界的一缕缕阴寒之气尽数转向右腿伤口处,传来冰冷麻木之感,鲜血流出的速度大为放缓下来。
“小子,此法对你现在的肉身体魄损耗极大,不能持久,若无法在此之前解决掉这头畜生,可是要丧命的。”
暮色渐沉,昏暗林中,原随遇身躯微躬,屏气凝神,双目明亮若电,骤然一步踏前,挟神意刺出——人似弓弩,剑如羽箭,曲中见直,挺进之势,正是《八佾剑舞》之“弯弓饮羽”。迅疾一剑,刺击在反应不及的赤疣丑陋的巨脸上,划开一道血口,更显狰狞。
赤疣吃痛怪叫,胡乱冲撞过来。
“真是够硬的啊。”他咬牙道,蓄势一剑,却只破开皮肉,还令得神意反震,险些脱手而出。面对赤疣反击,只得无奈收剑,侧身一闪,避开同时,挥动神意,划过赤疣侧腹,触之则收,留下一道短浅伤口。
剑锋峻利,锐而快速,轻捷健劲,如鸟啄食,正是《八佾剑舞》之“洪炉点雪”。
方才一剑,让他清楚赤疣巨大沉重的头部看似笨拙,却也是其身上最坚硬的部位,难以一击毙命。再者,其攻击迅猛有余而灵巧不足,左后腿又受他神意受伤,更大不如先前那般迅猛,是以他只作游斗,不与之正面冲突。往往每一次躲闪,就会在其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不多时,赤疣已是遍体鳞伤,浑身浴血,攻势渐弱,动作慢慢变得迟滞。也近气空力尽的原随遇感觉冰冷麻木的右腿渐渐失去知觉,心知不能再拖延下去,觑准时机,在躲过一次赤疣的冲击之后,猛地一剑深深刺入其较为柔软的脖颈处,随即费力一拔,抽出剑来。
鲜血汩汨流出,赤疣身躯一晃,摇摇坠地,剧烈抽搐一阵,嘴角缓缓淌出血来,不时发出几声“哼唧、哼唧”的低咽哀鸣。
落日沉埋,晚风微凉,只余天边最后的晚霞在挣扎。
暮色越来越深,山林染成一片朦胧,渐渐含混。
气空力尽的原随遇一屁股坐倒在地,急忙散去聚拢右腿的玄冥真气,撕开右腿侧的裤子,看着将近止血结痂的伤口,周围肌肤呈现一片乌紫之色,触之冰凉,全然无感。
“《冰心诀》所生寒气虽能助你减缓血液流动,但你之炼体尚未完成,身躯无法完全适应这股力量,自然便会出现这等情况,若你再拖延半刻,这条腿多半就要废了。”陆离苍老沙哑的声音在原随遇耳边淡淡响起。
原随遇轻舒口气,“多亏前辈及时指点,否则在下今次只怕已凶多吉少。”
陆离淡淡道:“以你剑法,面对这头畜生蠢物,本该绝不致如此。”
原随遇愣了愣,低头道:“是在下大意了。”
“以为快要行至终点便放松警惕了吗?行百里者半九十,你身为儒家弟子,如此简单道理都不明白,又何谈修行。”陆离冷笑道,“看来是我高看你了,你之道心尚差甚远。”
原随遇沉默有顷,双手捧剑,低头道:“前辈说的是,随遇受教了。”
那声音却就此陷入沉寂。
原随遇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将剑插入身旁地上,深吸一口气,从腰间的竹篓中取出一株青色药草,乃他在沿途顺手所摘取,名为“龙芽草”,有收敛止血、消炎止痢之效。
他将龙芽草放在嘴里嚼烂后,吐在左手掌心,涂抹在右腿伤口处。然后从身上破烂不堪的长衫上撕下一块布条,对伤口包扎好后,支着剑勉力站起身来,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赤疣,眼中血色渐渐褪去,褐色的瞳孔中泛现出一层死灰。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犹豫一下,小心走上前去,利落一剑,刺穿咽喉,将其性命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