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乞巧同样值得期待,明早我们将会去河边听戏——因为每次人都多得基本看不清,然后回来吃午饭,睡觉,下午和姐姐们坐在一起做络子,晚饭后去逛灯会。
下午晚些时候,下了一场小雨,不过很快就放晴了。到了傍晚,地面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爹爹带着我们四个出门散步,娘留在家中。我家没有仆人,出门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常有邻居上门来找我家借个油盐酱醋什么的,娘又不爱出门走动,就留在家了。
秦淮静静地流淌,无言而温柔,多少岁月淡去,她仍波澜不惊。我低头走着,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积水,看见水面一角我浅浅的裙裾。
爹爹带我们走上石桥。远处飘忽的淡金色云絮,慢慢收住了肆意的阳光,天色渐暗了。爹缓缓对我们说道:“你们看清楚了,这条河水叫秦淮,是与我们一个姓氏的。”
三姐马上插嘴进来:“爹爹少诳人了,骗骗四妹还差不多。我可是知道河流无姓的。”
我不服气道:“什么叫骗骗我还差不多?三姐你太欺负人了吧!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这河水怎不能就有名有姓!”
三姐红唇一嘟,一双杏眼登时不甘示弱地瞪过来。二姐见我们大有吵起来的架势,连忙拉住三姐,示好地摇摇她的手臂柔声说:“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听爹爹把话说完。”
爹爹哈哈一笑,十分畅快道:“小合说的不错,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况且这秦淮河养育了渌城上下几百户人家,所以我们更应把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看得比我们的命更重要。”说到后半段,爹爹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似乎正在交付着重大的责任。我看了看大哥,他向来平整的袍角被风吹起,娘亲为他绣的祥云图案此刻看得很清楚。
我额前的碎发也被吹乱了,三姐很出乎意料没有再说笑。爹爹就这样带着我们在江边慢慢走着。
街边阁楼上有人家晾着衣裳,水滴在一楼的棚子上面,迎面走来三两妇女,有说有笑,仿佛是今晨采莲会的余热未消;河中央偶尔有小舟驶过,船夫友好地向我们招手。碰见爹爹的学生,都恭恭敬敬称呼“秦博士”。我偷偷看着爹爹的背影,他是多么威严的学者形象啊。
走上宽敞的风雨桥,对面街道上种着樱花树,全城最大的青楼,烟波楼,就在附近。
烟波楼里很热闹,时时有悦耳的琴声传出。城里的富贵人家,无论男女,都在里面吟诗作对,抚琴长歌。我们在外街上缓缓走着,烟波楼外部装潢精致而文雅,我看见衣衫靓丽的公子小姐进出于烟波楼,你来我往,潇洒快活,不禁心生艳羡。
我多么希望能和钟阳哥哥、官晴姐还有盛琰一样能频繁进出烟波楼啊。我希望我们兄妹也能和他们一样在里面学习茶艺、书、琴、画、弈。虽然县学的先生专门对女学生开设过这些课程,但是我最希望的是能与那些家境良好的公子小姐们聚在一起舞文弄墨,也加入一个什么诗社。要是爹爹有钱,从前也不至于总是麻烦与爹爹共事的先生隔三差五来家里教我们了。
回到家,我们各自回了房间。只是没过多久,三姐就跑上来敲门。
“有没有兴趣去关心关心二姐的终身大事?”
我眨眨眼:“走。”
哥哥姐姐们的卧房——包括爹爹和娘的,都在楼下。我们轻手轻脚走下楼,老化的楼梯间不可避免地发出吱呀的声响。娘轻柔的声音响起:“下来啦?”
“是……我们去找二姐玩。”三姐扯着嗓子答。
尽管被发现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躲藏的,我们还是猫着步子走过了大哥的房门,来到二姐的门前。
“二姐,我们可以进来吗?”三姐扒着门问。
“进来吧。”
我和三姐推门而入。
三姐一下子就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二姐,我小心地把门关好。
二姐之前在做绣活,针线和纸样都还摆在桌上,被三姐一抱,把纸样扫到了地上。我走过去,捡起来放到圆桌中间去。
“小若,你做什么呀,你小心扎手。”
三姐不松手,挑着眉毛给我使眼色,一面说:“听说……许钟阳在采莲会上向你表明心意了呀。老实交代,许家什么时候上门提亲?”
我没看懂三姐的眼色,站在一边,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就问:“你亲眼看见了?”
三姐噘嘴:“人家明月告诉我的嘛!哎我说你怎么不抢她手里的!”
话音未落我俯身一抽,二姐还没来得及保护她的绣品就被我拿走了。
“快看看是什么?二姐你别动,我还没问完呢。”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手绢,上面有一朵未完成的莲花。二姐因叫思涟,很喜欢莲,用的每样私人物件上都有莲花。只是,这朵莲花是金色的。我并没有见过金莲花,但书上说,这种花生在寒凉之地,药用价值很大。可是二姐为什么会绣金色的莲花呢?是因为钟阳哥哥吗?钟阳?
“就是一张手绢,没什么。”我笑笑,把手绢还给了二姐。
三姐把下巴抵在二姐瘦削的肩上,妖里妖气地说:“某些人今日也是亲眼所见,却还不如一个外人,现在都还没告诉我们。我估计爹娘和大哥还不知道呢。”
我赔笑:“这不是忘了吗?我现在才想起来。”
“哟,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能让你把这么重大的事情都给忘了呀?该不会你也有意中人了吧?”三姐愈发阴阳怪气。
“你胡说什么呢!”我跺跺脚,“我们明明是来关心二姐的。二姐,恭喜你啊,终于找到一个可托付的人了。”
二姐微抿双唇,笑得甜蜜又羞涩。我也笑,三姐也乐了:“那明日乞巧,你还跟不跟我们一起过?闺中姑娘的节日,你还过吗?”
二姐急急忙忙回答:“当然要一起过,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们再瞎说,我可要赶人了。”
“也行,二姐你好好休息,明日又要见未来姐夫,可得好好表现。”三姐松开手,俏皮地一歪头,做了个鬼脸,拉着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