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笑道:“你知道心仪是什么吗?那是我二姐对钟阳哥哥,是钟阳哥哥对我二姐那样的。”
盛琰忙不迭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就像我对你这样的。”
我噗嗤一声笑弯了腰,他心仪我?他从小到大只知道和我对着干,怎么会喜欢我?
“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盛琰在一旁急得快疯掉了。
我直起腰,一本正经道:“盛大少爷,你怎么十五岁没有个十五岁的样子啊。你学学人家钟阳哥哥,已经接手家里的生意了,还有的人十六岁已经做父母了。你呢?只知道玩只知道使唤佣人欺负女孩子,你根本没有一个即将弱冠的人应有的样子,你让我怎么敢相信你?你让今后那些姑娘怎么敢放心地嫁给你?”
他尴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意识到说的话可能有些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知所措之际,三姐突然出现了,她兴高采烈地说:“你们听说了吗?明日有戏班子要来呢!”
“真的吗?太好了!”我故意很高兴地应和三姐。
三姐踱过来,看看我们俩,拉着我的手问:“这是怎么了?又受欺负啦?盛琰你怎么老是跟我妹妹过不去呢?你比她大那么多,不会让着她吗?”
盛琰讪讪道:“是我不好。”便走开了。
“你们这对冤家啊。”三姐叹气。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为什么昨晚说出那样的话呢?
“姐,你说的……明日看什么戏?”
她拍拍额头,不确定地说:“听说是叫《长生殿》,哎我也不知道。”
三姐总是这样,她说话很多,总是提供给我们很多小道消息,可是并没有她完全确定的事情,不是她没听清楚就是记错了,末了来一句“哎我也不清楚”、“我也不太知道”,她不确定的事太多了,我都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不确定的事也很多。例如,姐姐们何时出嫁,我什么时候能遇见能再让我心动的人。还有,下次倒桶会不会弄脏手掌。
毕竟明日就是乞巧,我只管好好在灯会上游玩罢了。白日发生的事,就先暂时不管了罢。
记不清是从几岁起,爹就准许我们出去游乞巧。每年七月初七,我们秦氏四兄妹,许氏兄妹二人,外加盛琰一个,就展开了七人乞巧游。晚间,从家里兴高采烈的出来,可以看见渌城渐渐暗下来的天,渐渐闪烁起来的星子,和快要圆满的明月。
我们先要去逛灯市,再从灯市口乘一艘小船,顺着秦淮漂流而下,约莫个把时辰,在下面的风月小港下,再悠悠缓缓地走回去。
灯市且不说,先说说在秦淮上,船是各式各样的。最地道的是七板子,顾名思义为七块板做了船底,不过对我们来说太过简易了;画舫数不胜数,漫江亮透;更大一点的船坐二三十人,很少有以个人名义租的。
我们通常在船篷里面玩耍打闹,打牌,聊天,玩游戏,讲故事。有时闷了,我也喜欢站在甲板上,看天看水看月儿,再望望两岸的风景。
我会跪在栏杆前,听他们温暖的笑声,听身下汩汩的清柔水声,听远处高楼传来的歌女的歌声。沐浴在帘子后面钻出的橘红色灯光中,任江风吹拂,好像所有江岸灯火都变成耀眼的碎宝石散落在高远深沉的天幕下。船夫老何撑船的背影弯成了一张弓,在那一边的甲板上凝成一条墨色的线。
每每此时,我都会感到一种包容,我被一种柔软而有力的东西包裹,能安心地放下所有,静静地发呆。发呆也是一种享受。
有时,我们的船会在河中央停下,那是歌妓的七板儿,为首的伙计跨船而来,递过一张歌折子,道:“公子小姐们,点两出罢。”
这时,通常是钟阳哥哥和官晴做东,很多费用都是他们承担,有时我们不想听,也会婉拒他们。只是那伙计带着失望的神色回去时,我总能想象到对面船上姑娘的叹息。
有一件很有趣的事:也不知是几年前的一个乞巧,我独自一人在船头无所事事时,看见一座精致的建筑,上面挂了两三盏红色的灯笼,随风飘摇,好不雅致。许是一家小店?它的正门对着里面的小巷,临江却开了数扇小窗。我趴在木头扶手上,眼前一亮,一扇小窗缓缓开启,一位红衣妖娆的绝色女子立于窗后。
我此生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女子。她不同于娘的温柔和雅,不同于二姐的端庄静华,不同于三姐的娇美俏丽,更不似其他姑娘的娟秀淳朴。她美则美得张扬妖艳,一身红裳欲燃,黑发如瀑布般垂落于胸前,娥眉玉鼻,凤目朱唇,目光如火,唇色欲燃,精致的下颔线条飞扬,肤色如玉般让人舒服。我正沉醉在这女子的倾城容颜中,双手抓在栏杆上仰头望着她,一动不动,就算江面倒映的月光浮动,晃得我的眼有些难受,我也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半晌,笑容灿烂的对那边做口型:你真美!不巧的是,楼下有几位华衣公子哥对她吆喝起来。
那女子并未搭理他们,似轻轻一笑,转身进了屋,窗也合上了。我有些失望,看着那小楼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潋滟的波光中。
下一个乞巧,我又遇见了她。这回她身着对襟红裙,胸襟绣着大朵大朵艳丽的蔷薇,映得人面粉红,风情万种。她朱唇轻启,似乎说了句什么。她斜斜倚靠在窗边,神情慵懒。我并未对家人说起她,因为她在他们眼中似乎是不好的女子。
接下来的乞巧,我与那女子似乎达成了默契,每年七月七日,她都在窗口站立,而我乘舟而过,与她对望片刻。我不知世事神奇至斯,巧合至斯,还是造化弄人,我对自己说,将来有机会,定要去那边跟她说几句话才好。
今年的乞巧同样值得期待,明早我们将会去河边听戏——因为每次人都多得基本看不清,然后回来吃午饭,睡觉,下午和姐姐们坐在一起做络子,晚饭后去逛灯会。
下午晚些时候,下了一场小雨,不过很快就放晴了。到了傍晚,地面已经干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