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拉开皮包拉链,抽出那张被她揉搓了无数次的流产证明,签字处赫然写着“唐欢喜”三个字,是她的笔迹。
她想,如果怀着孩子我没办法离开你,那么就让你死了这颗心吧。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爱恨都如此激烈固执。
要么不给,给,就倾尽所有。
要么不爱,爱,就一次一生。
趁他不备,她快速地逃离开他的身影,在强大的痛与昏眩中,她似乎听到他惊恐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欢喜。
在茫茫夜色中回旋,那样空旷。
她决绝的拉着行李箱走入检票口,头也不回。
莎翁的诗三百篇,将一个字改头换面反复上演,要耗尽多少运气才能遇见这么一个人:他明明一心只愿博得你青眼,却为护你周全,将它日夜虔诚吟诵烙在心间,绝不肯吐露一星半点。
任你悔恨滔天,回望来路真相昭然若揭,可偏偏无法再重来一遍。
曾经在高中时代,季东阳将许夏微比作一汪泉水,而将她比作一个瓷器。
现在想来,他的比喻太有道理。
这样的她,背影看起来更柔弱纯净,像一个脆弱的瓷器。许夏微不一样,她也纯净美好,但她更像是一汪泉水,无论刀伤还是箭创,都无法留下痕迹,最后依然是一面完整的宁静,依旧惊鸿照影,闭月羞花。
但她唐欢喜不会,她碎了就是碎了,就算能工巧匠可以把她无数次的粘合,但是,每一条裂缝都清晰地记录着她受过的伤。
这样悲伤的她。
过了安检,她不顾脖子的疼痛,一把扯下他亲手为她戴上的项链,像厌恶路边的垃圾一样狠狠的甩到地上,她听见它破碎的声音,如同她的心。
而于佑和的心,她控制着自己不去再想。
他更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沼泽,她不了解他,他是一团黑色的雾。
他出身富贵,家境却半道衰败,于是受尽屈辱与冷眼,在黑暗里蛰伏,只待有一天能够反扑。他冷漠、残忍、坚强,亦决绝。他凭着算计得到了全世界,却终究失去了所爱之人。
生命中有许多事,沉重哀婉至不可说。
他曾让她自卑。
他的语调整齐划一,唱歌的时候轻啄着话筒,刘海遮住眼睛,伴着河水的低嘶。
他太遥远。虽然有些时候,他就趴在她椅子的靠背上。
他横刀立马,飒踏天下,却会像孩子一样,将头颅轻轻搁在她的腿上。
他铁火为誓,钢筋为骨,却会埋首在她的颈窝,轻喃道:“我累了。”
他的刚强给世界,脆弱给她。
她抬起眼睛对照着登机牌找寻自己的位置,然后坐下,看着窗外的夜色,机舱里的灯光照耀着她的脸庞。
飞机起飞,她终于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她在心底毫不犹疑的埋下了这座城,关掉了所有灯。
而回忆,回忆却像一只潜伏在她心里的怪兽,终于在离开的这一刻,冲破她的心脏,在空气中嘶吼起来。
——怎么是你?
——是我,唐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于叔叔好,于叔叔这是去出差还是度假呀?
——麻烦你让一下,这是我的位子。
心很痛是什么感觉。
就是明明很想念很想念一个人,却不可以再见到他的感觉。
——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就害怕了。
——是吗,你也会害怕?
——唐小姐,我也是人。
——你怕什么?
——我怕失去你。
飞机穿越过云层,夜空像是一条滚动不息的河,星星像是河上瞬间燃起的密密麻麻的灯光。
人的仇恨其实分为两种:一种是带着火焰和沸铁的热度,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想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焦躁,碾成渣,烧成灰,尖叫着一起粉身碎骨地化成黑压压的粉末吹向整个世界。
而另一种,则带着秋风和长夜的寒意,没有丧心病狂的复仇,只有淡然的厌恶,冰凉的生疏,想要忘记他,远离他,羞于提起他,想要告别他的世界,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她说不清自己到底属于哪一种。
她将一只手放在自己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上,另一只手支着前额。
突然,她的肩膀抽动起来,整个机舱的乘客和空姐都瞪着眼睛惊诧的看着她。看着她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剧烈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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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PS:迪克牛仔《三万英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