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距离白龙有千里之遥的深国谦和殿。谦和殿曾由白虎王夜阑三世取名,寓意恭谦和气,而深国也一向安分守己,自从“宫”之职位世袭制至虞氏家族开始,原本淡泊的深国便开始了无休止的征伐行动,燕国首当其冲,燕国的羽在宫虞甚眼里就是一个只知道嚷嚷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的废材,所以不断举兵进犯,妄图吞并燕国后继而向别国宣战,最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名正言顺入主星殿。以前白虎王在世的时候虞甚有所收敛,自从白虎王被扣进垣内后,虞甚便肆无忌惮起来,星殿也无人管辖,神祭和星座神官亦不知道行踪,每日的星殿议事更是不见踪影,星殿众神官只知道,凡事神祭或者星座神官有吩咐,便会在琉璃殿内降下楹画幕布简明扼要地出现几行字,就是他们所要星殿做的事。众神百官也曾因此二人不顾白虎政事而议论纷纷,久了,此二人行踪就鲜有人问津。
拜川身着墨青色拜服躬身走进了谦和殿内帏中。
三尺台阶上,光线有些微弱,一股幽蓝色的轻烟从香炉中缓缓释出,幽寂的杏香。虞甚,也就是深国的军事指挥官宫,他知道拜川要来,已提前支开了所有人,所以现在昏暗的谦和殿中只有他二人,加上幽蓝色杏香弥漫,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一位天命之年,须髯满腮的人正对着墙上挂着的江山社稷图负手而立,此人便是虞甚。
拜川一直欠着身子站在内帏最中央,虞甚既没说话,也没要他起身。
忽,正对着虞甚的帏帘拉开,拜川稍稍抬了下眼皮就又收回眸光,不敢过多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拜川。”虞甚起音,洪声在殿内回响。
拜川将身子往下弓了弓,谦手道,臣在。
“你看,这深国的版图较之于多年前,扩张了多少?”虞甚的眸子随指尖从帘卷西山点过霞光之海。
“从万古洪荒至昔日今年,白虎经历了无数的时代变迁新旧更替,深国亦是以白虎天下为己任,裁滞部,伐无道,各种丰功岂是臣一时能说完的!”
虞甚背对着拜川对他抬手免礼,拜川这才直起身子。
“以前的深国还不及燕国一半,往时的军事指挥官们也曾上书星殿要求天下太平土袤均分,可是星殿一直置若罔闻,越来越让人觉得想要得到自己要的,就必须亲自动手,把自己的愿望背负在别人身上,终究会是徒劳。”暗处,虞甚继续道:“所以这让本王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妄想鹬蚌相争,渔翁获利这样的蠢事,你说对吗?”
拜川听了大惊失色,忙掀衣跪地,“臣虽跟随您时日不多,但一直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坐山观虎斗这样的歹念,更没有坐收渔翁利的非分之想!臣是日见羽的昏庸无道,觉得附之所属终究也是徒劳无功,只有入您帐中方能发挥一己之用啊!”
“呵呵,”虞甚笑道:“知道爱臣忠心,本王不过随口说说,何必这样在意,且起来说话。”
虞甚这样说话一定意有所指!拜川肯定着,可能虞甚知道了他和文桢的心思所以才这样棒敲侧击,眼见他虞甚衰老年迈,文桢坐上深国指挥官宫的宝座仅是一步之遥,一旦时机成熟,他再除掉文桢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到时候深国和燕国就都在他一人掌控之中,但是眼下虞甚这只老狐狸似乎嗅到了不对劲所以才这样说,拜川心里摆着算盘,想着虞甚接下来可能问的话好心里有所准备。
“本王听说前几日在秋木崖发生了一事,江河同司空朔相继坠崖,可有此事?”
“回您的话,却有此事。”拜川低着头,两眼直视地面,很是谦恭。
“司空朔怎么会和江河在一起的?”
拜川略微思索了一下,说:“是这样的,臣按照您的意思,要江河接手凤凰镇,那一日正好是他出行的日子,当时司空朔主动找到本王说有事要做,先行离开一会,本王并未在意,就允了,不想他是随江河而去。”
“可知道因何而起?”
“秋木崖一事我们也很意外,先前并未有任何预兆,也未听到有探子来报江河一行人会遭到突袭。据说当时从半山腰上冲下来的只有一拨黑衣人,后来才发现后方围追堵截的和之前并非同一路人马。”
“可打听到是什么人?”
“依臣之愚见,那从半山腰冲下来的人,极有可能是梁王的人。”
虞甚回过头,“何以见得?”
“您有所不知,河口与白龙本就地域差异明显,河口靠北,气候偏寒,人多喜肉食谷类,所以身型相较白龙来比较高大,听说那群黑衣人个个孔武有力,而且轻功路数自不是我们这边的,有人还带回来一支射杀的流箭,臣曾交予手下一众将士查看,有人认出那箭镞和箭羽很像梁王军中一名叫周冲将军的。”
“若是为梁王报仇,那本王可以理解,可后面围追的人呢?”
“这……”拜川迟疑了一下。
“说。”虞甚沉声道。
“好像……是司空朔的人。”
“是他?”虞甚满腹狐疑地看着台阶下仍旧头目微垂的拜川,说:“要说白付或者赵飞德我姑且会认为是浅光觊觎,还会信他一信,可是司空朔这样做,意欲何为?”
“这个恕臣不知,听来报的人说,在江河落崖之前已身中剧毒,哪怕侥幸坠崖未死,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不是说司空朔也跟着跳下去了吗。”
“是。”
“这个司空朔愈发有自己的想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拜川不知道宫这话是语出责怪还是另有所指,所以只敢静着,不敢接话。
“司空朔跟随本王多年,后来本王又将他安排在你和文桢的身边,就是想倚仗他的神术来护你们周全,”虞甚向江山社稷图的右边走了两步,眼神落定的地方正是当初他遇到司空朔的地方,苍山之外,红河谷下,“当时的他就在这拦下了本王的车辇,他告诉我他可以助我做任何事,要知道他就因为这句话,我让人赏了他一个耳光。直到第二日,他提着一个人头站在宫殿外,我才知道这个孩子并非我想的那样,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司空朔才十二岁,他杀的就是号称千面鬼王的侯灿。”
听到这拜川脸上一闪过惊讶的神色,但是很快平复下来。
当时的千面鬼王因其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而曾名噪一时,他力大无穷,手中的两把锯齿金斧硕重无比,没人能拿得起来,他以此为技日日为非作歹,让一方百姓不得安生。他每次行凶的时候都喜欢戴凶神恶煞的鬼魂脸谱,所以人称千面鬼王。后来为了维持一方正义,也有不少的民间义士前去剿灭他的巢穴,却都被他的锯齿金斧拍碎脑袋把尸体扔下了山,后来听说他死了,但却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只知道山洞中只留着他僵硬的尸身,头颅已经没有了。
“司空朔要杀江河?”虞甚抬头,忽皱起了眉心,道:“本王实在想不通。”
“会不会其中有什么隐情?”
“崖底去过没有?”
“有,但是没找到,而且中途还遇上了另外几队人马,还险些交上手。”
“哦?看来,还有不少人很是关注这二人的举动啊,对了,本王方才听你说,江河中毒了?”
拜川肯定道,“好像是钩藤蚀骨。”
“冷艳这女子居然如此容不下比司空朔更加优秀的人,这么急于除之而后快,这样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司空朔会和江浸一起跳崖了。”
“臣愚昧,还请将军指点。”拜川再次深深欠身。
“司空朔要杀的人,必不会让别人插手分毫,现在冷艳先他一步动手,他自然不允,所以他跟着跳崖,一定是为了救江河。”
“您何以如此了解?”
“哈哈!”宫得意一笑,往前走了两步,“你有所不知,当时和司空朔一同拦下本王车辇的还有两人,便是冷艳和明日晨。可以说本王是看着他们三个长大的,冷艳对司空朔的心思怎能瞒得住我?起初明日晨风头正劲的时候,却突然因一计失策导致全军覆没,被罢免了星官职位,明日晨为什么会失策,就是冷艳暗中搞鬼,在明日晨的军井中下了药,在仵作查出死尸胃里的毒药后我就知道是谁做的了,只是当时的明日晨不过是一个为了谋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会不惜任何代价的人,这种人于你于我都没有多少利用价值,就随冷艳去了。”
原来明日晨和冷艳居然也是宫的人,这是让拜川始料未及的,当初虞甚把司空朔三人安排到自己身边以供差遣的时候自己以为只是些小角色,不足为惧,尤其是叫冷艳的女子风冷犹艳,让他在床上亦是受用不尽,便心生一计,企图用冷艳的美色拉梁王下水,可惜梁王软硬不吃一直不为所动,也就一再将她搁置在春桃满楼伺机而动。明日晨来军中后就已被罢官,平日里供差遣而已,要说最有利用价值的怕是只有司空朔,而他整日行走于自己和文桢之间,自是见过别人没见过的事,听过旁人没听到的话,而虞甚先前那番旁敲侧击的话很可能就是司空朔向他泄露了什么,现在看来,这三人原是虞甚的心腹,他把这三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用意之深可见一斑。
“文桢是不是还和变徵走的很近?”
拜川允声道:“白将军毕竟跟随文桢多年,亲近亦在情理之中。”
“就是因为走得近,所以才娇惯出他如此多的毛病,听说他仗着有文桢撑腰,把本王的爱将廉隼都不放眼里,是吗?”
“确是,”拜川答着,“白将军的嚣张跋扈已让所有人司空见惯了,不光和廉隼冲突不断,就连初入军中的江河都明理暗里找过不少茬,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最后都是白付搬石砸脚自取其辱罢了!”
虞甚听了,不禁多落了几分意外的目光在拜川身上,“文桢那孩子会让江河欺凌自己手下的人?”
“江河让白付颜面尽失的事早已在军中传遍了,白付众矢之的,二王子亦不敢过多袒护。”
“这个江河真的越来越叫本王刮目相看了,”虞甚扶着山河社稷图旁的木雕虎头,凝语道:“真不希望他就这样死掉,那天垓下一战实在让我印象深刻……”宫站定香炉前,轻轻吸了一口杏香,继续道:“这个江河,我既不想他现在就死,也不想他活的太远。”
虞甚的最后一句话着实让拜川不懂。
当初在马车上除了司空朔和拜川以外的那个神秘人就是虞甚。当时虞甚在看了我和梁王对战后很惊奇我的神术,其实虞甚原以为有资格和梁王对战的仅有司空朔一人,何况具他所知,梁王所交挚友中有一个叫江浸的人,此人身份也是相当神秘,明里暗里给了梁王不少帮助,这样再看司空朔一人就有些捉襟,所以虞甚就更加需要一个足以与梁王甚至和江浸比肩的人,在那场战役过后,虞甚的脑海中就多了一个江河的名字,凤凰镇守镇之职也是虞甚授意的,不过是借了自己的手罢了!
既然如此器重江河,如今怎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究竟是何用意?拜川揣摩了半天却还是费解。
“拜川。”
宫一唤,沉思中的拜川立马回过神来,抱拳躬身,道臣在。
“若找到司空朔让他即刻来见我。”
“臣知道了,不过臣有一事想询问下您的意见。”
“说便是。”
“冷艳再度使用弘莲,怕是多有不宜。”
外面艳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从窗上透进来一束光,正好打在宫的金鳞焰丝靴上,上半身全被埋在黑暗中,过了半晌,道:“随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