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一如往常的安静,这里应该算是河口偏郊的地方了。以前这是块荒地,很多弃坟堆在这儿,院中的紫檀树之所以长的那样枝繁叶茂,很多人就迷信说是吸食了坟下的尸骨以此做养料所以才不似寻常的茂盛。
更让人议论纷纷的是江府是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很多人前一日路过这里还是一片鸟不生蛋的荒草地,第二日就凭空多了座院落,而且还是座相当富饶的宅院,让人有些瞠目结舌。当时募寻家丁的时候很多人并不敢来,都说江府邪乎,在坟堆里盖房子,招了煞气,命里定会带上血光之灾,在里面打杂的人一定会被煞气传染不会有好结果的。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江府阴气冲天的消息在民间不胫而走。来应征的人寥寥无几。都说煞气重的地方每逢夜间方能看到百鬼食街,所以很多百姓一到晚上都不敢出门,就算必须得出门也会绕道,绝不经过江府。眼见传言越来越邪乎,很多游方道人觉得一显自己本事的时候到了,于是自请到江府驱鬼,超度亡魂,有人以此为借口,做起了坑蒙拐骗的勾当,说哪家给了钱就会给哪家画符,哪怕驱鬼不成功,符咒也会阻碍白鬼不进入门口不给人带来阴气,在收了百姓的黄纸钱后逃之夭夭,当然也有人真就在深更半夜在江府门口开坛设法,直到被府中人扮成的阴煞白面鬼吓到掉了魂屁滚尿流,丢下所有法具跑了以后,所有的道士听到江府都闻风丧胆,再没人敢靠近。后来人们见江府每日固定几个时辰都有三两个小姑娘进进出出,谈笑风生地上街采买,逢人便热情招呼和旁人并无异样。每逢旱涝之灾江府更是施粥普济,甚至上书星殿要求开仓赈灾,这让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江府如此面面俱到,但凡有提议,星殿一定会采纳,这就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江府确实有能力在一夜之间造出这样规模的宅院,而非巫蛊妖术阴煞之气了,加之招募银两实在可观,就有人壮着胆子应征,旁观的人见没什么不妥,钱银又很丰厚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应征者的行列。其实也不是所有人只要身强体健就可以入府,每每选入一人,徐昂必问其生辰八字,凡子年、寅年、卯年和酉年,以及这四种年份间未时、申时和辰时出生的人一并不考虑,据说是与江府冲撞,至于冲撞的是谁就不得而知,左不过是府中少爷,很多人就这样以为。
徐昂从廊下走过,和个弓着腰脊步伐匆匆的下人撞了个正着,下人哈腰道歉并请徐昂先入门中。
“怎么是你小子!”徐昂听出了来人声音,一巴掌拍到了下人的后脑勺,“我不是让你看着素语的吗?怎么跑回来了?”他语带责备说道。
“回徐管家,小的是看到素语姑娘出春桃满楼了特来回报是否要继续跟踪。”
徐昂斜睨了他一眼,“你人都回来了,又不知道她去哪,还跟个屁啊!做事能长点脑子吗?!”
“管家你误会了,我是回来了,但我让老二继续跟着的,这个时辰估摸着该出城了。”
徐昂稍稍缓和了面色点点头,“她往哪去了?”
“西十二里。”
果然是白龙秋木崖的方向!徐昂呢喃着挥退了下人,蹰在门外思索片刻后走进房间。
江浸正坐在当门,埋头仔细研究着手中的地图,徐昂只看了一眼图中山势便知道是哪里,那样陡峭的绝壁除了秋木崖没有别的地方。
“公子何时回来的?”
“素语来前半刻。”江浸的手指从崖涧挪到崖峰尽头,头也未抬道:“怎样,可有什么消息?
“她已经动身往秋木崖去了,要不要找人拦住她?”
“千万不要!”江浸连忙道,“江河现在应该和司空朔在一起,素语此番前去定是和司空朔会和,我们若是贸然出现他们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对江河不利,我怕她会受伤。”
“公子,恕我说一句不吉利的话,秋木崖那么深,掉下去的人怎可能还会活着?”
“江河会神术啊!”
“可是他中毒了。”
“我们并没有看到尸体,足以证明她还活着。”
“秋木崖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水壑,人若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怎还见得了尸首?”
江浸听后摆手,示意让徐昂闭嘴,然后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掌心里再也不愿拿出来,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一片已经撕裂的面具,仔细地抚摸着上面的一丝一脚,面具内侧还沾着血迹,摸到那里的时候江浸的心一阵紧,嘴角也抽搐了一下,喃喃道,面具还在,她一定没事……待手指划过面具一圈后指腹已然凝上了一点点莹绿色粉末,他蹙眉,不知道手上沾的是什么,不过眨眼片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失真。
徐昂站在一旁也盯着这面具,只不过他心里想的是他每次制作面具的时候都怕面具太过寸薄,盖不住脸型,所以几乎每片他都做了加厚处理,他戴这密不透气的面具去做一笔交易脸被捂的就有些难受了,我是怎样戴着这不透气的东西熬过这么久的,他出神着,以至于江浸喊了他两声都未听见。
“徐昂!”江浸加重了语调。
徐昂木讷地应了一声。
“真是的,喊你半天徐昂叔叔不理我,一喊你徐昂回答的这样快。”
徐昂赔着笑脸说:“方才走神了,公子是有吩咐吗?”
江浸把面具递到徐昂面前,说:“你且拿着这个面具,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什么方式,去偷也好,抢也好,一定要给我查清楚这面具上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或许我们知道了玩意儿也就知道了那女人究竟是何身份。”
“公子为何这样肯定素语有问题?”
“还记得宝川弄月那晚吗?”
徐昂想了想,“公子是指春桃满楼的宝川井边钓月那晚?”
江浸嗯了一声,“那晚我和素语在二楼,她说她想要一个如月亮般独一无二的香粉,我当时就把蜜香粉盉给她了。”
蜜香粉盉,顾名思义女子所用的香粉,只是这粉与众不同,里面放的乃是燕雀谷绝壁上罕有的的慕颜花和夕颜草研制出的香粉,这种香粉气味独特,在民间更是绝无仅有,蜜香粉盉香气幽微,但凡沾上一点就会有几日也无法散去的香味。所以很多姑娘只是听说过,并不曾见过。
“梁王曾告诉我他在拜川的身上就闻到过这个味道。”江浸补充道。
徐昂大有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他也是知道蜜香粉盉的,因为这东西奇珍,燕雀谷的绝壁上就开了那么一两朵,加上了些珍珠粉末和其它珍贵香饵才研出一小盉,徐昂以为江浸定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心仪的姑娘,却不想在宝川弄月那晚竟把它当玩物一样赏给了素语,这样的好东西素语自欣然接受,却不想这是江浸早就摆好的局,就等着她露出马脚。
“好了,面具的事就交给你了,你先出去吧,我要继续看地图了。”说罢他又埋下头继续研究起来。
每次只要涉及到我的问题江浸从不含糊,江浸不含糊,徐昂自不敢怠慢,领着面具就回房了。
江浸细致地观察着秋木崖每一个山脚每一条岔路,然后回想着梦境里他走过的细节,他下崖两次都不曾找到我,这让他有些怀疑秋木崖是否有别的出入口没有发现,我不知道他竟如此执念,执念着我没有死。
不知过了多久,他竟慢慢睡着了,这不怪,这几天他确实有些累了,照顾梁王耗费了不少内息,虽然说调理的好但是终究需要时间恢复,加上最近忧思过多,几经人来报寻我未果后他便亲自去寻,几天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在这安静的凝晖春雨里微微传出来些翕声。
去而复返的徐昂一直站在门外,本想询问些事,但看着熟酣的江浸,怎么都不忍心去打搅。
“徐管家,为何不进去?”侍女端着果盘站在那,看着伫立的徐昂问道。
徐昂做了个嘘的动作,回头居然看到了李玉,她身上还穿着下人的衣服,好奇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是……是江公子把我找回来的。”李玉低下头。
“江浸?”
“不是……是、是……”她有些吞吞吐吐。
“……罢了罢了,你不说我也能想到是谁,你留在府中可以,不过在这段时间内最好不要在公子面前提及把你带回来的人的名字。”
“为什么?”
“还有,在府中最不该问的就是为什么,”徐昂从侍女手中接过果盘道,“去拿件外衣来给公子披上,一会等公子醒了就说面具的事先暂时搁置,我去帮他找人让他好好休息。”
李玉从屏风上取下外衣轻手盖在了江浸身上,虽然动作极尽微致,但是江浸还是被惊醒了,瞬间直起的身子把她吓了一跳,背上的衣服倏地滑落在地,她忙弯腰捡起。
“李玉?!”江浸和刚才的徐昂一样意外,“你怎么会在这?”
李玉想说是我把他找回来的,可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徐昂临行前嘱咐她千万不要提及我的名字,但她一会也找不到什么借口,当日明明是她自己意气冲动跑了出去,现在又回来,实在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只能闭口不言。
江浸见她欲言又止,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如果是徐昂把你找回来的,那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留在府中的!”
“那如果是江河江公子呢?”江浸抛砖引玉的话让李玉一下说漏了,下意识连忙捂住了嘴。
“早猜到是她了,”江浸意料之中一般,嘴角勉强牵起一抹笑,“只有她永远会这样和我作对。”
“江公子,你不要怪任何人。”她捏着风衣站在一旁模样很是嗫喏。
“罢了,你就在这吧,怕是哪天她回来看不到你还是得出去找你,”说到这他又是一阵苦笑,“徐昂!徐昂!”
“公子,徐管家出门了。”
“应该去找面具上的东西去了。”江浸自言自语道。
“他说先去帮你找人了,要你好好休息。”
江浸听了这话心中忽觉得一阵酸涩,这么多年来他都在他身边,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依旧寸步不离,见不得他受苦,愿肝脑涂地的为他做任何事,可是他早已习惯,而将默默无闻的徐昂忽略了,江浸觉得喉咙有些堵,遂走出门外,身影在斜阳金辉色的余光中被逐渐拉长。
口中呢喃着几个字。
徐昂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