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阴霾天压抑的人有些胸闷,在人们千呼万唤下,好不容易雨过天晴了,和煦的暖阳正在烘干地上窝起的水洼。几个小孩子在长街上踩水洼嬉戏追逐,鞋靴踩的湿透一旁做生意的双亲也没问,只是偶尔呵斥两声就又埋头照顾生意去了。
两个小孩闹腾的欢,不小心撞上了迎面的来人,小男孩一屁股摔到了水涡里,被撞人似在走神,被突如其来的冲撞惊了一下,见撞倒了小孩子也没有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小孩显然被吓到了,坐在地上迟迟没有起来。
她走到小孩身边,轻轻蹲下,拍拍小孩身上的灰,郁郁道:“曾经的我们也会像你们一般这样无所顾忌的打闹嬉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她帮他整理衣襟。
旁边又有两个小孩儿蹬蹬跑了过来,指着她道:“你撞倒了他,该和他道歉!”
素语抬眼望着围上来的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嘴角旋起的笑意让人有些心惧。
小男孩自觉不好意思,嗫喏了声对不起,小孩闹腾着说不是要他道歉,而是让她说对不起。
素语冷哼一声,屑着眼眸瞟了一眼叫唤的最厉害的一个胖小子身上,“几个小毛崽子没有什么分量倒学会在这搬弄是非了?”
“本来就是你撞的,我们都看到了!”在胖小子的带动下,几个小孩也扎哄。
素语二指点过胖小子哑门穴,就见胖小子只有唇动,再没了声音,胖小子捂着嘴巴慌了神,一屁股拍到地上哭爹喊娘起来,却没了半分动静,一旁的小孩子刚要围过去,却被素语挨个点穴动弹不得。
“这么喜欢搬弄口舌,要不是看你年纪尚幼,早拔下了你的舌头,姐姐现在让你说不了话已经是万分仁慈了,”素语抚过小男孩的鬓发,道:“你和小时候的他很像,眉眼间誓为族人血仇的倔强融化了我对他所有的爱慕。”她指间用力按下,只听“咔”,小男孩痛苦的哎哟了一声,然后哇哇大哭起来,素语直起身子,“这只是给你们小小的教训,再见到我,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的毒,还不想用到小孩子身上!”说完拂袖而去,留下几个觅到哭声的父母着急忙慌地向这边走来。
江府门口,落叶被风吹起卷过素语的靴边,此时的她如果能进入江府就一定会杀了尉迟云翳,然后拜求宫让司空朔回到她身边,可惜,尉迟云翳身边始终有一个江浸,她知道江浸身份是个迷,也知道她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不敢鲁莽行事。
门厮见到有人造访立刻走下石阶拱手施礼,道:“可是要拜访我家公子?”
“这……”素语迟疑了一下。
“真是不巧,”门厮抢过话道,“我家公子这个时辰不在府中,姑娘若是要见且等黄昏时候再过来。
江浸居然不在?素语的脸立刻凝上了肃杀,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她的纤指慢慢探向袖中。
一两声咳嗽声从门内传来,素语收手抬起头,徐昂正走了出来,心头闪过一丝困惑,门厮不是说江浸不在府中吗?徐昂一直和他如影随形的怎么会在这,莫不是其中有什么古怪?
徐昂也看到了素语,于是快步走下来,道:“今天是什么风怎么把素语姑娘吹到这来了?”
素语抿唇浅笑,淡捋云袖,轻声道:“许久不见江公子,今日出门替姐妹们买胭脂就顺路过来看看。”
徐昂低眉,看过她空空的两手,静观不语。
素语连忙接声道:“只可惜绿柳庄这次的胭脂粉质太硬,姐妹们不喜欢,只能无功而返。”
“我家公子就在府中,不知素语姑娘这样过来可是有急事?”
门厮听了满脸的疑惑,他明明见他家公子天还未亮就出门了,到现在没回来,为什么徐管家会说公子尚在府中?
徐昂和门厮截然相反的态度自然没躲过素语的眼睛,未保万全她还是决定暂不动手。
“听说梁王在贵府中养病,不知是生了怎样的病?”
“哪是什么病啊,是受伤了!”徐昂说:“那场垓下之战梁王被文桢军营一个叫江河的人所伤,索性伤不太重,在府中调养了几日好转了便回去军中了,我家公子还约他不日后燕子坞饮酒叙旧呢,不知素语姑娘可意欲同行?”
素语笑语,不必。
“那徐某还有事,就先走了。”
素语颌首,目送徐昂离开,心中越想越不对劲,当初姓江的告诉我她把梁王重伤,要我替她传话,难道只是请君入瓮的陷阱,她是故意向我透露身份,然后设下伏击,莫不是自己的身份已然被看穿?多思无益,还是回去且等消息再做打算,想到这素语踟蹰的步伐朝春桃满楼的方向走去。
树后,徐昂现出半个身子。
刚回到春桃满楼,俞妈妈像是迎客一般贴着身子快步走过来,“素语你这是去哪了,今天贵客造访,找了你好几次都没碰着!”
“什么贵客?”
“看着脸生啊,不过出手很是大方,”说着笑眯眯地掏出一锭金子,“他说今晚要见你,你赶快去准备准备吧!”
“对不起,我今晚不想见任何人。”说着扭头就走。
俞妈妈在身后挥着手绢嚷嚷着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反正这金子她是吃到肚子里吐不出来了。
素语回头,如刀般煞冷的眸光划过俞妈妈的手绢,手绢应声撕裂。
俞妈妈霎时住口,这春桃满楼里老鸨有三个,唯一敢和素语叫板来的也就是她,只不过素语一旦冷目横对,她也是惊怵三分的。
“要不是看在方姨的面子上我早把你的嘴缝起来了!”
“哎你还反了你还!”俞妈妈对着素语的背影叫嚣,泼了没两句见旁边几个姑娘走开了就赶忙收了泼劲灰溜溜的走了。
素语疲惫地关上房门,才从拜川府中赶回来,舟车劳顿人有些困倦,她从枕下掏出一个蜜香粉盉,里面满满的都是荧光绿色的粉末,她拈出一小指在指心中反复摩挲,喃喃着,“她中了我的钩藤蚀骨必死无疑,你为什么还要跟着跳下去?司空朔啊司空朔,倘若你飞身下崖只是为了给她致命一击那我就原谅你,若你是为了救她那我一定不会如你的意。”
门吱呀了一声,欠出一条缝。
“谁!”素语放下蜜香粉盉。
门打开,一个成长八尺,身着藏青色墨衣,鬓发垂悬的男子走了进来。
“你来了。”素语拈起蜜香粉盉的盖子缓缓盖上。
“来了许多趟,不见你的人。”
“原来那老女人手里的金子是你给的?”素语回过头,明日晨正手握佩刀站在门口。
“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呼风唤雨的明日晨了,见到我理应行礼才是。”素语的右手肘搭过茶台,半截身子后仰,目视轻蔑。
“每次都这样奚落我,对你可有什么好处?”
“你每次来给老鸨一锭金子然后点名要我,怎么,你是想羞辱我吗?”
“属下,不敢。”明日晨欠身。
素语冷哼了一声,“找到他们两个了吗?”
“来人回报,说崖底太深,他们下不去。”
“他们?”素语说:“我是要你亲自下秋木崖崖底去找,不是要你派人,若是派人就可以我自己就能摆平,何须找你?”
“再怎么说他也是从袁之虎几人手中救下了你,你还真是恩将仇报,这样赶尽杀绝,你要我亲自去寻,无非就是要知道江河到底死没死,若没死,想我趁着他中毒的功夫将他立斩刀下,是吗?”
“你倒是懂我。”
“秋木崖下是万丈深渊,听说崖底就是一条河,要是直接掉进水里,被水流冲走怕是连尸首也找不到了!”
“那也只会是他江河,绝对不是司空朔!”
“我是该说你天资聪颖能制出这样的好毒呢,还是该说你是个蠢女人不明司空朔意欲何为呢?”
素语一时不解。
“司空朔跳崖,是为了救他。”
她慢慢擎直了身子,眉心凝出了一团密结。
“不过你不在军中所以不知道,司空朔曾明里暗里帮他解了不少围,变徵几度要取江河的命,都被司空朔阻挠,其实他早就怀疑江河的身份,只是不敢肯定。”
“那他既然要杀他?在看到我的钩藤蚀骨的时候为何又要救他?”
“用司空朔自己的话来说,天下有他这么一个高手,足矣。至于救他,那是因为你先他一步动手,现在看来,你是多此一举了。”明日晨有些嘲讽道。
对此,素语并不担心,因为天下间唯一能解钩藤蚀骨之毒的除了她别无二人,何况我曾反复涂毒多次,在她看来我是死定的。
“你这样的女人长着一对勾人的眼眉,拜川为什么把你安插到青楼,就是要你用美色引诱梁王上钩,可惜千算万算总是棋差一招,无法惹得梁王亲眼分毫。”
“就算失败也是我的事,由不得你来说!”
“拜川的床榻你爬了千百次,他不是依旧要你在这安分守己,在青楼安分守己,哈哈哈……”明日晨放声大笑,“若是司空朔知道和他指腹为婚的女人曾在别人的床榻上极尽风姿,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素语的脸绣上了铁青色。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跪下。”素语咬牙切齿道。
明日晨不动身。
“跪下!”素语瞪圆了眼睛怒吼一声。
明日晨自知自己的口无遮拦惹怒了这个浑身是毒的女子,虽然发泄了心中愤懑,现在却还是要服软,他半屈膝跪下,素语一脚踩在他的头上,犹嫌不解气,又在上面反复碾了几脚,道:“明日晨,以前我敬你是拜川的人,凡事敬你三分,现在你星官官职被贬在他心中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所以才被派来供我使唤,你的人说崖底下不去,那为什么还有另外的人马在寻找?”
明日晨不语。
素语放下莲足,用小指勾起他的下巴,“你说的没错,我不止上过拜川的床榻,还在文桢的军中过过夜,就连宫的寝殿我也躺过,那又怎样,如果不是当初我牺牲如此之多,司空朔又怎能一脚把你踩下去?曾经的你风头正劲,是何等的耀武扬威,完全不顾旧日情分当众奚落司空朔,你有今天的下场全是自己咎由自取!”
明日晨清目寡淡的看着眼前这个如蛇蝎一样的美人。
“我是因何被罢免官职,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素语捏紧了他的下巴,指甲的肉粉色已经成了白色,“你那天在帐外早就闻到了钩藤蚀骨的青气了,明知道我已经对他下手,为什么还怂恿司空朔跟着江河的军队?”
“我是给他机会杀了江河。”
“机会?哈哈哈,我看你是给他机会救他吧!”素语一把甩过明日晨的头,“你这个对塔西漠族毫无贡献的人留着你怕是祸患无穷!”
“我是没有为塔西漠族人做多少事,但是我手上沾满的都是你要杀的人的鲜血。”明日晨话语格外平淡,好似惊涛即将掀起前的平静。
“这就算是为了我?连割腕取血救我都做不到还和我谈这些?其实你心知肚明,我也只是你排除异己的手段,我要你杀的人都是你的绊脚石,你不过是借了我的口,拿着自己的手名正言顺去杀人罢了!”
“你杀了我也好,这样你的苟且之事就不会有人告诉司空朔了。”
素语一脚踹开他,“带着你的人,下到崖底给我一遍遍,一圈圈的搜,就是把河水倒灌也要给我捞一遍!”
“要是只找到尸首呢?”明日晨阴阳怪气地说。
“哪怕你给我带具尸首回来,我冷艳也照收不误!”她顿了一下,莲足再次点到了明日晨的头顶,“当然,你顺便把自己的尸体摆在我面前就可以了。”
素语阴,明日晨比她还险,“你放心,他的尸体一定会先我一步摆在你面前。”
她听出他这话有弦外音,“你这话什么意思?”
“别忘了,几天前的眉形残月。”
她从鼻腔哼出一股气,哧气道:“我以为是什么,他有清心咒,眉形残月自不会要了他的命。”
“那是自然,可是如果我把他的敦塔金玉坠做了些手脚,撒上了些被你废弃的,夺,那又会怎样……”
这个女人的背影明显为之一怔,莲足从明日晨的肩头怔忪滑下,唰地从椅子上站起,“这毒我还在研制中,是不完全毒,根本没有解药!”
明日晨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明日晨曾日日陪在她身边看他制毒,她每次制毒都会把量剂、量度、顺序,化烟、沉水、释雾,各种工序记得清清楚楚,然后再按照各个环节比对出解药,但是她有个习惯,一旦制毒失败,便会把失败的散毒扔掉从新开始,而明日晨就是在她制毒失败时悄悄拿走了一小包散毒,只怕是现在要她倾尽脑汁去想,怕也是想不起那毒的各种工序了。
“夺的毒,可是比弘莲可怕很多,所以现在你应该祈求司空朔在开清心咒的时候没有闻到。”
“如果司空朔因夺而死,我一定会杀了你陪葬!”
“夺是你制的,要说死也该是你先以身殉葬才是。”说完他站起身子,拍拍膝盖上的灰尘拉开门,“拜川让你来这埋伏,就是让你给男人玩的,这春桃满楼的姑娘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像你这种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过的贱女人就算你现在剥光衣服躺到了床上我都嫌你脏!”说完砰的一声摔上房门扬长而去。
素语瘫坐在椅子上,完全顾不得明日晨羞辱的话语,努力的回想着什么,她双唇紧抿,指间反复在桌上敲打,无数次摇头后她失魂地睁开眼睛,从枕头下掏出什么东西就跑出了春桃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