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梁王和我近身缠斗被我所伤,其实是早就认出了我,当初黑衣人向他汇报在平川发生的一幕后他就已经暗中派人查找,后来听探子来报,文桢军中忽然多了一个据说是从深国临调过来的将军,从身型来看极像救了变徵的人,探子把我大概的身形画了出来,黑衣人通过右嘴角下方那颗痣一眼便认了出来。虽然我出营次数不多,但是应该都在他监视范围之内,只是我的说话习性以及习惯方式有所改变他只能有所怀疑不敢肯定,要说真让他猜到的地方应该就是乱世了,乱世当时一定闻出了我的味道想到我这边来,才那样焦躁踏步不肯回军队后方,我们近身对的那一掌想必也是和司空朔一样闻到了我身上的白梅香,才将灌满神术的掌风瞬间散掉,直接被我重伤。
梁王失去意识前说了两个字,江府。
那晚除了守备将领,其他所有人趁着夜色将梁王送到了江浸府上。
当时的江浸正在浣溪轩和徐昂说着什么,并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待一群人将梁王送到他面前的时候只觉得他是受了内伤,命人将他安置入汤泉后,以为应该差不多了,可是没想到梁王入水没多久,水就如沸腾了一般咕咚往外冒热气和水泡,气息也开始周身躁动,顺着全身循环一点点聚集在天灵,然后轰地释放在空气里,江浸是看得见这神压散失的,极其反常的样子让他始料未及,以前梁王就曾因为受伤来过府中医治,但都是些皮外伤,只是这次虽然有些小外伤,却没有致命的,那就必定是内伤,若不是梁王自己压制真气扩散支撑着来到江府,恐怕当时就已经没命了。看着梁王瞬间发散的真气江浸马上以归回系神术压制,将散出的气用神术拢在掌心然后一点点输回梁王身体。
一旁的许猛不知道江浸是否真能救得了他家主子只能死死盯着他灌输神压的手掌,在他眼里江浸等同半个神医了,以前梁王出什么状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而江浸也没负众望,在炎岩水的作用下辅以神术治疗很快就好了,只是这次不用与往常,虽然他知道梁王伤及脏腑筋脉,可眼下看这江府也却是唯一的希望,眼见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焦急踱步,小雪是只修炼过的白狐,梁王的神压她是感觉的到的,也被方才神压骤然扩散吓的怔目,不敢多言。
江浸为梁王输回散气的过程足足经历了两个时辰。
后他取来极其珍贵的雪熊胆淬酒让梁王服下,命人在梁王清醒之前必须不间断换热水,保持水温,待雪熊胆服下去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左右开弓依次点过中俞、曲垣、天宗三穴,后二指按过神道和至阳,最后中指顶住灵台开始为他导入真气。
现世,最珍贵的药材有四味,不老泉、狐血之魄、三叉虎目和雪熊胆,雪熊胆来自朱雀雪峰,是接筋续络的圣药,加上炎岩水的催化,会加速筋脉的修复,配合神术药效才会来的更快。
待安排好一切后江浸有些筋疲力尽,连续使用神术是对体力及精神的双重消耗,徐昂劝他回去休息,他却将许猛拉到一边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许猛把白天一幕复述了一遍,他虽然心中有惑,但不敢妄言,毕竟天下间同名同姓的人数不胜数,所以他只是大概描述了一下,提到那颗痣的时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站在一边的徐昂一下就想到了什么,对他家公子耳语几句。
江浸听了直摇头,连声道不可能是她。因为在他心里始终都觉得我是哪怕自己死都不会让身边人受伤的。
最起码他觉得尉迟云翳在我心中很重要。
许猛站在一边很肯定点头,就是他伤了他。
江浸见许猛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口中的她就是他说的他的时候,索性将他忽略。叮嘱着他让他看好云翳,一旦水面再次泛起水泡一定千万立刻马上来找他,因为他现在的医治方式他自己都不肯定,毕竟贯穿神术近身伤害非同一般,梁王筋脉已然全断,五脏六腑亦不同程度受创,要是换做旁人早四分五裂了。只是他所做的这些都是外部力量导入,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冲突,像刚才一般,接近半死的梁王突然接触到凶猛的炎岩水等于一块冰被扔到了大火上,巨大的冲击力进入了梁王的身体,横冲直撞,冲散梁王残弱的微息这才直接导致方才真气瞬间扩散。雪熊胆淬酒只是要药效释放缓慢些,不然很可能梁王还未醒,就已经释放殆尽了。单纯的依靠外部力量还是有些残弱。现在梁王若要清醒就必须以靠他自己的内息运转,慢慢吸收,否则就是天地颠倒亦无人能救得了他。江浸把问题说的很严重,许猛也是很严重的在听着,在一个字一个字和许猛对完,确认他明白了后就去了百花亭,徐昂紧随其后。
“公子。”徐昂对着江浸的背影道。
江浸上了百花亭的石阶,忽又转过身去,“你真的肯定吗,你做过的面具那么多,如何肯定就是她?”
“不瞒公子,当日她偷走的两副面具我是有些印象的,因为她拿走的算是比较精致的,只是时间太过久远,我又长久未用,也不敢肯定,方才听许猛说那人右嘴角下方有一颗痣这才让我有些印象,因为这颗痣我当时是沿用了百年前名将元世修的模样点的。”
“可是若以这个判断是不是有些盲目?”
“当初我们不也是在楼台处意外见到过他吗,公子觉得和江河公子身形可似?”
“我不知道,不过骑马的样子确实有些像,不知道是不是她刻意加厚了里衣,从背影看似双肩比之前要宽硕些。”江浸回忆着,“那时候我不就是要你监视他吗,可有什么消息?”
“听陆离来报,那晚他从春桃满楼出来的时候看样子很焦急,骑马就走了,由于天晚,就给跟丢了,不过听梁王的探子说他平日里似乎不怎么出帐,偶尔出来都是做些列阵部署。”
“列阵?江河怎么可能会这些,她连整军都不会!”
“会不会文桢派人教她?”
“如果真的是她,她有什么理由去帮拜川伤害梁王?”
徐昂冥思未语。
“到底是江河的神术太厉害让尉迟云翳没有还手的余地,还是尉迟云翳已然看出江河的身份不忍加害?”
徐昂犹豫着,也想不出什么,只能再次沉默。
“公子。”
二人的沉默被小雪的呼唤声打破。
“公子,我找了你好久,听人说你在这里就过来了。”小雪肩头的白狐毛在她的娇喘气下微微浮动。
“你是?”江浸想着,对眼前这个飘若白仙的女子并没有什么印象。
“公子,听许猛说她就是在垓下之战上把梁王救下战场的女子。”
“我叫小雪,是白龙青云山雪鳌洞修炼的白狐。”
“狐魂人形,看出来了,”江浸打量着她,“胸腔有阻滞之气,是接住梁王后神术冲撞产生的吧!”
小雪点点头,“我不要紧,小雪想问你能救活梁王吗?”
“我无法肯定。”
“为什么?我问了许猛,许猛说你是神医,一定有办法的!”
听许猛这样夸赞自己,江浸想笑,却笑不出来,“尉迟云翳是近距离被贯穿神术所伤,你接下他的时候一定也感觉到了胸腔共震的疼痛,那一掌太过锋利,就算我把自己的内息全部灌输给他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尉迟云翳……”小雪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原来他叫这个名字啊。”
“怎么你不知道吗?”
小雪摇摇头,“他只告诉我他叫梁王,而且很多人也确实这样喊他,小雪以为他就叫那个名字。”
“你怎么会出现在垓下战场上的?”
“他救过小雪,小雪就一直跟随他了。”
江浸哦了一声,“梁王行军从不会带女子,你是怎样跟去的?”
“我求他带着我呀!梁王说他若不出现,战事就不会起,若起也必然是他胜,觉得没什么危险,加上我不停地求他他就带着我了。”
“谁不出现?”
小雪想了想,说不知道。
江浸还想追问什么,又觉得眼前这个女孩不过是梁王偶然救起的小白狐,也不会知道什么,就作罢了。
“对了,你方才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被江浸这么一问小雪才想起来,忙说道:“狐血之魄可以救梁王吗?”
江浸侧目,“你有?”
她用力点了点头,“雪鳌洞中有一块,攒了几千年的白狐呕血。”
“太好了,之前我还在担心雪熊胆药力不够,不知道用什么接续,若是能补上狐血之魄一定够用了!可是……”江浸煞有介事地说:“听你说这狐血之魄积了千年,应该可以拿来修炼为人了吧,这样用掉,你就无法升华成人,只能在半人半妖间徘徊了。”
说到这似乎也戳中了小雪的心思,她犹豫了半晌,忽抬头说:“没关系,小雪本就是狐狸,总是贪玩,化身为人不过是痴心妄想,梁王也不会介意小雪是狐是人的,再说万一小雪被打回原形,那梁王去哪儿都可以把小雪抱在怀里了,小雪也就心满意足了。”她忽然想起那日云翳从樵夫手中将她救下后,环臂将她抱在怀里呵护的模样,心中便更多了份义无反顾。
“从河口到雪鳌洞,来回时辰应该差不多。”
小雪连夜出门后,江浸给站在身旁的徐昂递了个眼色,未说话。
徐昂似是懂了他的意思般,招来下人道,“去吩咐陆离,让他务必保护小雪的周全,狐血之魄不能有任何闪失。”
江浸嘴角勾起,斜了一杯午子仙毫。
“尉迟云翳又欠下了份情债。”
“公子是指自己?”
江浸缓缓摇头,“我帮云翳就是帮自己,亦是帮白虎星殿,我和他之前无所谓欠不欠。”
“那……是指小雪姑娘?”
江浸笑笑,“他欠姐姐的情还没有赎清,这么快就又欠下了小雪这条小白狐的情。”
“那她会死吗?”
“不知道,娘给我的梦境里没有这些。”
“公子若是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还有一月就到了江小姐的忌辰了吧!”
“嗯,十月初八,快了。”江浸低着头,鬓发垂荡在了胸前。
“还要像往年一样在奠墓前放上青竹吗?”
江浸叹出一口气,抬起头说:“放吧,她身前最爱人身上的竹息香味,今生得不到,轮回中有这种味道环绕她也不会寂寞。”
“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你是指我、小雪、尉迟云翳还是……”江浸语塞,始终不敢说出最后一个名字。
“公子心里跟明镜一样,不是吗,我看着你长大,你心中所想怎能瞒得住我。”徐昂语重心长道,“自从她离开以后你一直失魂落魄,整日蔫蔫的,上回我们去长街,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苏蓉糕你却一口未动,直接拿去了她的房间。”
“苏蓉糕也是她喜欢吃的,我想她回来的时候能吃到。”他的心头像是笼罩了一层阴云,说话也灰暗起来。“很多事情是星象早就规划好的,我们无力抗拒,就像是娘给我梦境的第一次,让我在梦里看到了她的样子,我就再也无法忘记那张脸,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深刻,就像是长在了脑子里,烙到了心里一样。若不是我一再抗命,也不会被打成这样。”江浸摸摸自己嘴角的青紫,“去让他们把鸡蛋拿来。”
“可是你也该知道,大人是不会允许你这样的。”
江浸又是一阵苦笑,道:“倘若娘亲想这样让我躲过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她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她。”
“公子,天不作这段姻缘,你这又是何苦!”
“呵呵,”江浸摩挲着掌心中纹着梅花喜枝的搪瓷杯,幽幽道,“因为我和尉迟云翳一样,都知道她是我们一辈子不会再遇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