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昏迷就是三天。
司空朔带着中毒的我沿着崖底的水流顺水而下,找了很久才在山坳的最深处找到一个被猎户废弃的木屋,他轻轻触碰门框,木门就散了架,扬起的灰尘呛的眼睛睁不开,屋内蛛网密结,该是长久未有人来,可以暂时栖身。他将盘踞在床铺上吐着红杏的毒蛇丢出屋外,把床板上的灰尘用树枝扫开将我安顿下来。
接下来的三天里,他在每天的日出寅时,正午午时和黄昏丁时三个时间段分三次将真气输入我的身体,每次持续半个时辰,一整日的时间里,除了日常饮食补给外,他几乎都是在我的床前打坐恢复元气。
以前我对司空朔这个人就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这么个人,背着怎样一个血海身份,却不知道这样一个身份下掩藏了怎样一个心,因为我无法猜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要说随性,他可能前一秒还在沉默下一秒就会一剑封喉要了你的命,要说取人性命他也可能在别人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挥剑剁碎了要杀你的人。就像在崖边的时候一样,要杀我的是他,飞身下崖舍身救我的也是他。
我醒来后,眼前还有些模糊,勉强支起身子有些昏沉地坐到了床边,腿上掉了一块面具的碎屑,我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已经掉了大半,司空朔却也没有在我昏迷的时候将面具揭开,这几个夜晚他看着躺在床上半人皮半面具的我也不怕吓着自己。我抬手颤巍用力想按平翘起的角,却发现怎么都不能贴合了。
“我知道你是谁,不用再戴着那个鬼东西了。”司空朔从门外走进来,手中端了一碗黑色的药。
“你这个人简直比我的面具还要虚伪!”我撇声道,有些微弱,然后一点点将面具撕下来。
他从怀中掏出鸿鹄给我的香囊扔过来,“在你身上的白梅香味把你出卖前,你也同我一样,戴着面具极其卑微且小心的活着。”
我伸手接过,望着香囊鼻子却一阵泛酸,“我只是为了云翳。”
“居然不是为了修炼武魂?”他明显多了几分意外。
“咳咳……”嗓子有些痒,咳嗽了几声震的胸腔鸣痛,“我自问没有那样的好本事。”
“可惜了。”他打开一个纸包,当着我的面把纸包里一小撮白色粉末撒到药碗里端到我面前,冷冷道:“自己喝。”
我盯着他,死活不接碗。
“你没听到吗。”
我的眼角掠过碗沿的木勺,这木勺应该是他自己做的,木碗也是,新磨的木头边缘极新,这荒郊野外的,可用东西不多,做工难免粗糙,但是粗糙归粗糙,要做成这样想必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想到这我也不再抵触,伸手接过碗。
没了面具后觉得脸上舒服很多,气息也不再感觉到阻滞,顺畅起来,只是捧着碗的手指有些不舒服,仔细一看,左手每个指腹都有一个黑色的圆点,而且都在指腹的正中央,我想可能是在坠崖的时候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刺破的,好在已经结痂,未在意太多。
“为什么救我?你不是一直都把我看成眼中钉的吗?”
他并不说话。
“我在问你话。”
“总是问相同的问题你不觉得厌烦吗。”
“因为我没有得到我觉得对的答案。”
“我开始后悔救你了。”
“为什么?”
“因为你的喋喋不休比你这个人更叫我厌烦。”他拿过我喝空的药碗抬手扔到了屋后的河里,“这是最后一碗药。”
“我中的到底是什么毒?”要知道我中毒以后几乎没有能力使出任何神术,毒性发散极其迅猛,等我发现的时候,毒气已经混合着血液流遍全身了。
“钩藤蚀骨。”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脸抽搐了一下,这种毒我知道,在燕国甚至整个白虎世界都很出名,说出名,倒不如闻风丧胆用起来更合适。钩藤蚀骨曾在毒药谱上排名前三,用十二种毒草、十种毒花、八种毒虫调配而成,所用药量不同,成分混合先后不同都会造成解药各异。一旦解错,中毒人就会当场毒发呕血而亡。这毒无色无味,形态各异,是膏状物体,焚烧后可以融入空气,置于水中可以融化于水,中毒者前期毫无反应,一旦运功提气,一条像蔓藤一样的绿色筋脉就会在颈处显现,然后迅速扩散往鬓边攀爬,运功越快,绿色筋脉就会张牙舞爪地朝整个头部蔓延开,一旦毒血扩散,就会加速运行急攻身体各处要穴,待绿色蔓藤全部集中到风池穴的时候穴道瞬间阻滞,中毒人就会立刻死亡。也就是说,一旦中了钩藤蚀骨的人是不能自救的,一旦自己运功等于是自寻死路,倘若身边没有懂得治愈术或者神术的人那就只有等死,所以用这种毒杀人往往十分见效。只是钩藤蚀骨有一个缺点,只能通过伤口使人中毒,比如皮肤有破损的人只要沾上一点点就可导致中毒,也就说这种毒对皮肤完好无损的人是无效的,就因这点才会在毒药谱上跌出前三。
“我自问没有得罪过谁,什么人会对我用这种毒?”
“那得问你自己为什么要在脸上涂东西。”
我有些未懂他的话。
他直视我的脸,我亦看着他,脑海一个闪光,突然想起出发前一晚素语给我的治疗脸上过敏的药膏!我极其混乱地从怀中掏出那个精致的小药盒。
司空朔淡定地说:“钩藤蚀骨。”
我一个手软,药膏啪地掉到了地上。
“素语?怎么会是她?她怎么可能会害我!?”我有些急火,一丝红央央的血再次顺着我的嘴角流下。
司空朔一指点住了我的穴道,“余毒还有,不要妄动内息!”
“不行!我要去问清楚。”
“你要问什么。”
“她为什么害我?!”
他抬眼凝视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因为她是拜川的人。”
素语真名冷艳,拜川手下第一号杀手,也是塔西漠族第一制毒高手。
冷艳这个名字我早就听过,是个名副其实的闭月美人,因为毒药谱排名前三的毒全是她们家族配制的,所以她接手家族衣钵后又被人称为冰冷毒后,后来一度销声匿迹。曾经塔西漠族叛乱的时候她们就配置出了一种叫弘莲的毒,此毒有粉状、粒状、雾状,其中在空气中最易挥发,自己人会提前服食解药,然后打开瓶塞,毒烟一缕缕冒出,融入空气,一旦有人闻到了莲花香,那说明毒已深入脑髓了,中毒后人身体血液逆向倒流,且百倍加快,心脏负荷不起毒血一浪浪的冲击从胸口爆开,五脏六腑连同胸腔内壁一同被翻出来,露出被毒血腐蚀的肉,带着艳红的血,极像一朵盛开在胸口的红莲,在阳光的照射下尤其冶艳夺目,这种红久艳不衰,所以取名弘莲。倚仗此毒,塔西漠族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替拿下了三个敌营,那段时间星殿的军营中遍地开满了弘莲,分外叫人肃杀。她们冷氏家族的因此毒一时间名声鹊起,一心为族人推翻白虎统治,拒绝了所有欲纳其入幕中的邀请,后来塔西漠族人受到了审判,冷氏族人亦受到了牵连从此销声,后来弘莲重现人间,才让人们想起那个被淡忘的家族。
弘莲出现估摸着有些时日了,我打马而过的时候曾看到路边躺着一具死尸,上面爬满了食饱的尸虫,有的地方已经被尸虫啃光,露出森森白骨,尸体在烈日下暴晒了很久,发着阵阵刺鼻的恶臭,看着他胸口那朵焦黑的红莲,我心里一阵堵,范仲看着当场就吐了。
站在死尸的地方正好能看到文桢的星点火光的营帐,后来听范仲说很可能是梁王的探子因被发现所以惨遭灭口,而现在看来,当时杀人的很可能就是素语。
素语如果真是杀手,那梁王每次和江浸交易她都在场,他们俩什么关系各中具体细节她一定很清楚了?现在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已经动手了,梁王现在仍在愈中更岌岌可危了,不行,我得先她一步去江府!
司空朔抓住我的手腕,冷言道:“尉迟云翳不需要你救。”
“我一定要去,他现在身受重伤,素语会要了他的命的!”
“素语要是杀的了他她早在春桃满楼的时候就动手了。”
“你放手,我要去找云翳!”我用尽力气想掰开他的手,手腕却被他攥的死死的,气息过度深喘,我又咳嗽几声。
“如果你能自己走出门去,我绝不拦着。”他的声音像是覆上了极地冰雪,叫人觉得生冷,“要不是我每天输真气给你为你续命,你觉得你能逃得了钩藤蚀骨的毒吗?恐怕你还没爬到他的床边来年他和江浸就只能在你的坟前封上一束白菊了!”
我不再挣扎。
“司空朔,要我死的是你,拼命救我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样!”我吼红了眼睛,嗓子嘶哑起来,吼完了人有些站不稳,眼前漆黑一片。
他抬眼,又落下,擎起二指牵过我的手脉,神思凝笼复又消散。
“因为冷艳对你下手,所以我才要救你。”
在崖边的时候司空朔对我的杀意已经再明显不过,我中了他的神术转身那一刻,他看到了我脖子上攀爬的钩藤蚀骨瞬间反应过来,知道冷艳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提前动手了,这才飞身崖下要救我。
“司空朔,你这话说的真好笑,你和她都是拜川手下的人,哪有她杀人你救人的道理,说话前动动脑子!”
他放下我的手腕,“信不信由你。”他出门前,脚步踉跄了下,然后说了句该死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