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而来的黑衣人见久久攻不下我,把矛头对准了一旁孤立无援的廉隼,廉隼蹙步招架略显疲态,被死死逼退,眼见再往后就是断崖,我抽出袖中飞梅绕住了他的手腕,再此以神术发力他牵离了崖边,只是这次能明显觉得腹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烧,那火带着一股暖流窜到了我的嗓子里,我面朝秋木崖,身子猛然一个前倾,有人以一记神术重重地扣在了我的后背上,我毫无防备,向前踉跄了两步,待我转过身,司空朔原本冰冷的脸庞在看到我的时候一瞬间闪过的惊诧让他忘记收掌。
和当初我重伤梁王的场景如出一辙。
凝满贯穿神术的掌正击我的左肩,腰带里的香囊受震被飞甩出去,我只觉得胸腔一堵,那股火混着暖流一跃而出,一大口鲜血喷出来,瞬间被震断的气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去势,脚尖一滑,就看到土灰滚下了悬崖,脚后跟已经没有可续之力了。
我在崖顶虚渺片刻,然后仰头栽了下去,所有人的身影如风般消失在我视线里,尚存的意识告诉自己我必须得开神术,只是现在我发现连凝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脑中像是被一团烟雾笼罩,伴有烈焰的烧灼感,鹤唳的风带着血腥气划过我的鼻尖。
凌冽的悬崖之风将面具一点点吹离我的脸庞。
忽,一个人影从崖上飞身下来。
开始是一个黑点,然后一点点清楚,一点点明晰。
那黑灰色锦衣方才还叫我深恶痛绝。
司空朔,难道你还怕我死不了,特飞下来补上一刀吗。
他开了神术迅速追上我展臂将我抱在怀里,脚像是踏到了崖壁上伸出来的石块,怔了一下,石块断裂,我们又下坠,我看过断裂的地方,根本不是石块,而是飞梅的残骸!
第二个又断了,还是飞梅!第三个依旧是飞梅!我想着袖中的四瓣飞梅,口中无力地呢喃着两个字。
鸿鹄。
在飞梅的阻碍作用下我和司空朔下坠的势头逐渐放缓,也在他能力控制范围之内,这才踩到了悬崖壁上的一个枯树上。
他紧紧抱着我,将我的头揽在肩上,让我的身子紧贴着崖壁,我只觉得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凉意,靠着崖壁的后背如同靠着一块冰壁一般,冻的我直哆嗦,他见我怎么都站不稳就又把我拥在了怀里。
“既然、既然要杀我,又何必,何必救我……”我重重的喘息,一张一翕开始变得杂乱无章。
“你能开神术吗?”向来处变不惊的司空朔此时此刻我终于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丝焦急。
“如果能开……我怎会,怎会掉下来……”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我们再次踩空,风又开始鹤唳起来。
崖壁上的枯树常年经风吹雨淋,烈日暴晒早就脆弱不堪了,根本无法禁受两个人的重量,何况我在上面根本无力保持平衡,司空朔为了稳住我势必来平稳重心,枯树哪能经得起这样折腾,我们又开始掉向崖底。
在空中他变换了个姿势,他背对着地面,把我放在了胸口上,我的力气像是被人抽丝剥茧一般一点点被抽走,只能依偎在他的身上,炙人的温暖让我发了疯一般想要攫取过来,把头深深埋进了他的胸膛里,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意识开始有些浑浊。
但是我知道自己不停的重复着四个字。
我不想死。
他念动启术咒,从后背将自己的神压释放了出来,星辉色的神压网如砚纸一般迅速铺开,一端崩破山石直直插进崖壁内,另一端延伸出来约莫九尺长,而我们恰恰落在了神压网的边缘,眼见着又要往下掉。
这时又是两瓣飞梅,这次的飞梅泛着鹅黄色的光芒闪过我的眸盼,我看到了真切,两瓣飞梅穿过掉落的神压网向上射进崖壁内,我们被神压网裹到了里面再次止住了去势。
“为什么……为什么救我……”
“不要说话。”
“告诉我……为什么?”
“你为什么救廉隼?”
“救人……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那你的问题我也已经回答了。”他不再说话,一会望向看不到头的崖顶一会往向深不可测的崖底,依旧被云雾阻隔的崖底让他心绪烦乱。
“收、收了神压吧……”我伏在他胸口无力道:“这样你也会死的……白梅在,会救我们的……”话说完就觉得天地混为一谈,然后彻底倒在他的身上失去了意识。
用神压开启神术和直接逼出体内神压使用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一种前提,一个人想学习神术必须要有神压源,这种神压源是星象由生就注定的,神术厉害与否,扩展强弱都是由个人神压所决定。开启和逼出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形态。打个比方说,如果用神压开启神术是将自己的内息充盈然后缓慢释放,像是一个充满气的纸包被戳了一个洞,慢慢将里面的气一点点散出来,而后者等于直接将这个满气的纸包一巴掌拍爆。
换句话说,若贸然使用后者很可能须臾之间命就没了。
司空朔是个很擅长控制自己内息的人。我曾偶然见过他在林中运功,他吞吐气息节奏明显,周身气过每个大穴的时候完全没有多余,气必尽其用,直到最后能完整呼出一段浊气才算气息调整完毕。平日里扎实的修为积攒在这个关键时候派上了用场,神压的瞬间释放和瞬间收拢让他不至于很快死亡,只是要恢复先前的状态,怕还是要修养多日。
过了很久,我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是清醒还是浑浊,只觉得很久都没做梦了,在文桢军中几乎没有一夜是休息好的,暗中盯梢的人太多,我不敢有一刻放松,一旦有错漏对我来说很可能就是致命的。而现在这个梦境曾是我梦到过无数次的。一域红土方疆上,我置身在一片红梅花海中,在我面前站着一个人,一袭白色寸缎锦衣,身形颀长的男子,他的肩头飘满了红白相间的梅花,白色的发带随风漾动,那张脸时而面对所有人时的冷若冰霜,时而因找不到我而心力交瘁的模样,时而瞳目微醺连铺面而来的寒风都带了暖意,他向我伸出了温暖的手掌,当我伸手想去抓的时候,他又突然离我远去,然后飘忽不定,最后消失,留下我一个,害怕、恐惧、无助席卷了心头,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梦如同我脸上的面具一般碎裂。
我闻到了一股青草的湿气。
后背有两股暖意正在身体中缓缓释放驱赶我体内的寒意。
我头脑酸胀地半张开眼,脑袋不自觉地晃了一下。
“不要动。”司空朔道。
此时的他正打坐在我的身后,二指按住我的风门穴,将真气过入我的身体里。
“你……你不要命了?”我说话时仍旧觉得气短,呼吸衔接有些困难。
“不要说话,会走火入魔。”
“我不想两个人……都无声无息地死在这……”我一阵摇晃,他的指尖偏离穴道只能无奈收掌,撤指后,我只觉得刚刚有点力气的身体迅速麻木向后倒去,我只能听到他唤着什么,至于唤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一个霞光铺满天际,金辉色的傍晚,未尽余辉的斜阳笼罩着整座山谷,日暮下的这里被黄昏洒上了一层萧瑟。
一个人正站在山顶上的四季亭中,凝视着斜阳归去的方向,手中还捏着几支断裂的飞梅,就在他出神之际,山谷中的飞鸟被一声弓声惊起,他亦受惊,手指过度用力,飞梅的刺尖扎进了肉里,殷红的鲜血立刻顺着指尖掉下,他望着沾染了血渍的飞梅又出神片刻,后,挥手扔了出去。
又一声惊弓,一人乘风而至。
“参见神官!”来人身背一把没有弓弦的轻弓,此人正是在青龙时来客栈找过鸿鹄的第一人,他屈膝行礼,“属下受命隐身在白虎附近,经过多日查探却未发现星殿有任何搜捕朱雀女神的举动。”
“越是没有动静才越可怕,曾经流族的叛乱你不是没见过,先前也是一派风平浪静,暴乱几乎是在瞬间爆发,那股强劲的势头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压镇,如今白虎星殿就如同当初叛乱的流族一般,叫人不踏实。”
“据属下多日观察,一一小姐一直受江浸和梁王的保护,依属下看应暂无大碍。”
“异冲。”
异冲有些错愕,因为他从跟随鸿鹄到现在从未听过他这样语重心长的唤过他的名字,“属下在!”
“她和她像吗。”
异冲有些分不清这是肯定还是疑问,只能在脑海里搜索她和她分别是谁,待筛过一遍后,仅存的似乎只有一个女人。
“大人是指神祭和谁呢?”
“藑秋?”鸿鹄疑语出声,“这个名字我想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我的思想中。”
鸿鹄这么一说,异冲似乎有些明白了,“大人所指可是朱雀女神?”
“在她因四旬劫被迫用地狱护身火将自己焚烧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便也同猫餮一样飞进了火舌里。在她气息即将散尽之际,我收集到了她的魂沫,欲将她的精魂重铸让她重获新生,可惜玻璃海的风却将她的魂沫从我手中吹走,吹到了那片不知名的世界。时隔今日,星象再次明示她踏足这片土地,无数次,我曾反反复复想到这些,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星象被人操控了注定不要她安稳一生?”
“大人,鸿鹄大人,您失言了。”异冲提醒道。
在这个尊崇星象规律的世界里,星象所预示的事永远都让人们深信不疑,它被推崇,被膜拜,让人们对其信仰对其充满希望,尤其是一世界的神祭和星座神官,等于是星象的首席执行者,由不得半分质疑。
“异冲。”
“在!”
“她究竟是哪里吸引了娆似,让娆似选她作为宿主而居?”
“这……这个属下不清楚,所以不敢妄言。”
“且说无妨。”
异冲思索了一番,道:“其实简单一句话就可以概括,蔷薇于心,睡狮犹酣。”
鸿鹄听后嘴角掠过一抹不经意的笑,这些时日以来,鸿鹄不愿直接面对我,所以只能派异冲暗中保护我,这也就给了他近距离了解我的机会,他能给我如此高的评价定是有所依据的,而他的评价却也是说到了鸿鹄的心头。
“狮子发怒是最可怕的,但是最让人担心的还是她不曾醒来就已被人扼杀在梦中了。”
鸿鹄收走最后一抹眸光,转身下了四季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