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帐中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提笔飞鸽传书去河口询问梁王后续情况,可是墨尖还没挨着纸我就犹豫了,写一封飞书不难,问题是怎么送出去,用白鸽传书万一被发现我是百般都抵赖不掉的,若是用传音线,梁王现在身负重伤,身边又没有会神术的人,传音线他未必能接的到,何况在我方圆百里之内还有一个司空朔,怕我的传音线还未到梁王眼前就已经被他劫了去。
一滴墨落在纸上,晕染开了一朵墨花,我将笔往砚台上一摔,把纸揉成一团扔了。
我如失了魂一般倒在帐中,脑海中已然思绪成麻,一会站立,一会踱步,一会躺倒,一会又站起,此时的我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灼难安,眼前战场上那一幕如画般在我眼前晃过。
那个白衣女子将云翳架住后用身体挡在了他的面前,我从未见云翳身边徘徊过这样一个女子。许猛也迅速从军中冲出来,上前将云翳架离战场,周冲和卫冕断后。
我无法忘记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瞪我的那一眼,那深恶痛绝的眼神,如若那眼神不是许猛,而是云翳,不知我会有多难过,因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看着自己的手掌,想着刚才打出的贯穿神术用了八分力,这力量要是换做他身旁那个披着白狐披肩的女子,怕早会被我打飞,呕血而亡了,而云翳是硬生生受下了这一掌,结果会怎样,想到这,我不禁虑从中来……
偏偏越在我心情烦躁的时候就越有人来扰。
“江将军,帐外有人找。”
“滚,都给我滚!”我抓起靴子扔了出去。
来人偏头一躲。
“我特来拜访,不想竟招如此苛待。”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打趣还是很正经在和我说话,他的语气像是一汪波澜不惊的潭水,我始终听不到任何感情,碍于司空朔在这,我不得不压抑了下自己的情绪。
“司空朔,我的帐中你从不踏足,为何今天来了?”
“别人得胜归来都是好酒不停炫耀不断,怎么只有你总是特立独行,没有喜悦不说反而这样悸躁?”司空朔说,“听说你自从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帐中连着几个时辰都未见人,所以特来看看。”
“是文桢叫你来的吧。”
“可是可不是。”
“他是要你来看我得胜归来后的模样吗,”我掸了掸肩头尘灰,“文桢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按说回来后他就该兑现承诺了,可是偏叫我等到现在都没动静,要是换做其他人怕早都将这帐掀翻了,我只是烦躁已经很不错了。”
“是何承诺?”
我瞥了他一眼,“春桃满楼的所有姑娘,我在等着他兑现承诺,将那里所有的姑娘全都送过来伺候我。”
“能和他谈条件,你是第一个。”
“我已经做出了很多个第一次,倘若哪天寻了机会,待我一一说给你听,可好?”
“呵呵,那我很期待。”说完他要走,忽又转过身,“若最后一招你用的是咏唱完杀,那梁王就真的尸骨无存,灰飞烟灭了。”
他走后,我反复琢磨他话中意,他的意思是,梁王还有生还的可能?
自那以后,文桢明显对我放松了很多,原本监视我的人一应全部撤去,甚至之前每晚都可以在我帐外见到徘徊的人影现在也都消失不见了,本来可以松一口气的我却终日悬心,寝食难安,飞鸽传说的想法始终在我心中挥散不去,有几次甚至都写下了几个字,想了想后还是烧了,事关生死我自知不能这样鲁莽,只能作罢。
悬心未果后,却意外接到了拜川的传召。
我犹豫着,想着拜川可能会问到的问题,我得提前做好准备,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在他眼前漏了马脚。我动作的迟缓让前来传话的士兵很是奇怪,以为我是在拖延时间不愿意去,在他眼里从来夏王的传话只有去,怎么现在在我这里变成了不想去,于是好心提醒道,夏王召见我们没有拒绝的权利,何况刚打了胜仗,肯定是例行封赏的。
我谢过他的好意,说我只是在犹豫要不要换身干净衣服再去面见,言下之意是他想多了。
拜川从不跟随军队作战,所以他这次见我的地方是被安排在文桢的帐中。
他坐在文桢上次坐的位置,文桢坐在旁边,司空朔亦站在旁边,这时我忽然想起马车上另外一张陌生的脸,此刻好像不在军中。
拜川的眼神从我身上来回扫了四五遍,小声对一旁的文桢说:“看这身型却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叔父也与侄儿当初的想法一致。”
两人相视而笑。
“你就是江河?”
我点点头。
一边的魏锵咳嗽一声,递过声来:“应该先行礼,然后再加句回夏王。”
我只觉得这无关紧要,当初我见梁王就不如这般拘谨,只是这帐中安静异常,在看到拜川静待我施礼的脸后,我便已知道拿他和随和的梁王比是一个错误。
我躬身施礼,抱拳道:“末将江河,参见夏王。”
听了这话,拜川的脸上复添了些笑容,“本王听说了你打败梁王的风采,很是与众不同,原以为我军中能和梁王比肩较量的除了司空朔外别无他人,想不到竟有奇将在此,实在是我军的荣幸。”
听到了梁王的名字,我的心像是被人扒了一层皮,血淋淋的疼。
“他现在是怎样的官职?”拜川对旁坐的文桢道。
“一级总兵,带二百人马。”文桢说。
“这么少?”
文桢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当初给他兵权只是要他应战名正言顺些,所以未多考虑。”
“那哪够,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人的权柄也该下移了!”
文桢亦放开了声音,“夏王,江河来军中不足两月,况且刚来的时候并未有战事参与,所以并未给过多的军权,只是前几日一役后,文桢也有了加权的想法,只是最近没得空,故未加封。”
“趁着本王在,那就今日好了!”
“不知夏王想许江河怎样一个官职?”
拜川笑笑,对变徵招了招手,变徵很识相的虚着身子颠了过来,拜川伸出手,“把你的凤凰镇调兵符和遣兵符拿来。”
变徵一愣,方才还堆满笑容的脸瞬间僵滞。
“没听到我说的吗?”拜川重复了一下。
变徵这才惊过来,从怀中掏出一枚符包恭敬递到拜川手上,“前几日戍守凤凰镇的是赵将军,所以遣兵符在他手中,属下手中只有调兵符。”
“无妨。”说着拜川转手把调兵符给了我,“从现在开始,凤凰镇的守将就是你江河了,只不过现在只有调兵的权利,出兵的权利只等赵飞德的遣兵符转交给你就可以了。”
“谢王爷。”我拜谢后平静地将兵符揣到了兜里,任凭变徵咬牙切齿。
变徵看在眼里,一副极度不甘的表情,他为深国效力多年,通过自己的一个个狰狰的刀伤和一滴滴流出的鲜血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击退恪泯拿下凤凰镇后他得偿所愿的成为了一城守将,原以为功德圆满,却不想被我一朝夺去,虽然拜川名义上已经给了我驻守凤凰镇的权利,可因为兵符不全,也只是一个空名号,想到这,他似乎又有些放下了心。
与拜川简单会面后我便出了帐,脸上始终挂不上笑容,按说我升了官应该高兴才是,但是我一脸闷闷的走出来所有人都以为我被罚了而感到不可思议,后来知道我是因为升官而闷闷不乐的时候他们都很鄙夷的看着我,说我太贪心了,得到了凤凰镇那么富饶的地方还这样不满,且不说凤凰镇是个不可多得的地方,每个驻守过那里的守关将领,有几个没捞出个钵盆体满的身家?那可是块大肥肉,那地方两国都想要,每个将军都想去守。
可是想守的没守成,不想守的却被安排在那。
“江将军请留步!”
一日,我绕过荆栅准备去江边走走,有人叫住了我,我回头,原来是廉隼将军,他正抱着头盔朝这边走来。
廉隼是军中老将了,年逾五十却精神矍铄,每逢战事的时候更是抖擞激昂,尤其是穿上那一身铁衫金凯,连我都不得不佩服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精明与老成。听底下的士兵无数次的说起过他,廉隼年轻的时候曾陪同宫一起四处征战,可以说为深国的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当初别国举兵进犯的时候就是他带着数百人保护宫杀出重围。后来宫稳坐深国第一军事指挥官的宝座,而廉隼自成了他麾下的一员大将,只是不想在一次围剿山贼的行动中,他的右手手筋被流箭割断,从那以后他再也拿不起他引以为傲的樱绒长矛了,即便如此每次深国的军事征伐行动他都会去,虽说再不能像以前一样陷阵杀敌一马当先,却还是能稍稍做个幕僚运筹帷幄。或许还是因为文桢太过年轻的关系,觉得廉隼不是自己的人,所以对这位老将并不是多上心,觉得他只是闲来无事瞎折腾,每次出征也只是可有可无地将他带着,即便他知道廉隼为了能再次上场杀敌而苦练左手使兵器,却还是视若无睹。就像上次,我看着他精神焕发地站到了阵前,文桢情愿派出个小兵也不愿让他首当其中,直到收兵,廉隼都没有表现的机会,回来时,我听他在兽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没了战前骑兽背上时那英勇的风姿。
且不论深国怎样,且不论文桢怎样,他们军中真的不少有我佩服的人,凌峰是,廉隼也是。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上次关外一役可叫江将军名声大振啊,如若再多些像你这样的少年,哪我们这一辈老将怕是要等着垂垂老矣入棺入墓了!”
我礼貌行礼,“廉将军老当益壮,自是我辈年轻人的比不了稳重,廉将军如此谦虚是要江某置身何地啊。”
他摆手笑笑。
“话说回来,将军千里迢迢押送粮草应该刚刚才到吧,怎么不去帐中歇息?”
“还好,像我这样的人怕也只能做做运送粮草这样的闲活了,来来去去都是一样,没什么累着不累着的。不过此次从深国运粮,顺便回了趟家乡,给一众将士们捎些东西,这不刚回来就看到将军你了,那就让我廉某人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请将军先挑了。”
我尴尬赧笑,尴尬是因为他抛开一众将士让我先挑,面露赧色是因为我这人从来都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倘若有天就因有这份人情在,要我去做些违背良心的事,于情于理都让自己难做,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再说我只是埋伏在这里的细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翻脸了,万一我要动手杀人,到时候他义无反顾地挡在了文桢或者拜川再或者宫的身前,我不想因为一个人情而让自己顾忌重重。
于是我再三拒绝。
“将军这样是不是与我廉某人见外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廉将军长途跋涉带着好东西来军中实属不易,不如给些更需要你东西的人岂不是更好?江某身无长物,自也是什么都不缺的,廉将军的好意某心领了!”
“别心领了,实话说,我廉某人这次是特地回了趟家乡,只为了挑些好东西赠与江将军你,你初来军中却已立下如此大功,实在是军功一件,我廉某人也高兴,将军就不要推辞了!”
见廉隼盛情难却,我便随了他去了帐中,出来后腰中多了一小斗美酒。听廉隼说这酒叫做百里香,他的家乡处在深国西北角,那里终年飞沙漫天,气候两极分化严重,要么极度酷暑燥热,要么极度严寒薄凉。后来有人无意间酿出了这种酒,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喜欢喝这种酒,此酒入鼻芬芳,入口薄凉,入喉辛辣,入胃热暖,酷暑时令加上薄荷叶是消暑的佳酿,若是在酷寒时节温上两壶则能暖身御寒。因这种酒只要揭开布盖,哪怕相隔百里都能闻到酒香,所以起名叫做百里香。这种酒制作工艺极其复杂,除了当地人外根本无人知晓此酒的酿法,而且百里香极烈,一般人只能沾唇半点,就连当地很多人都是将这种酒兑上薄荷凉水或者在温水中滴上两滴来饮用,所以这次廉隼也只带了一小斗回来,而我就是看中了它的小才拿的。帐中时候,廉隼只将瓶塞开了一个缝,我身上就沾满了酒香,我闻了闻袖口,酒香香而不腻,醇而不浑,厚而不杂,实在是好酒!我手指触摸到瓶身雕刻的精致花纹,心里很好奇,挺想知道这种酒我们的酒鬼周冲周将军消受不消受的起,想到这我忽想到了一个捉弄他的点子,改日回到梁王军中一定好好收拾一下他!
但愿我还能见到云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