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江浸在梁王面前大谈特谈我进出他府从来都是翻墙后,我就刻意注意了下自己的言行,有回要出门,刚站到墙角准备翻,忽又想起他的话,于是绕了好大一个圈才走到正门,于是整了整衣襟,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守卫的两个门厮看着我脸生,直挠头,一个想把我拦着,但是被另一个劝阻了,说府里住了一个公子,很可能就是我。于是他俩几乎是将我目送出门。
我出去其实也没多大事,只是想去看看那家黑当铺是不是又重新开张了,前些日子听路边人哭啼说当东西又被坑了,本指望那家传玉佩卖了能救命,却不想被污蔑是假的,丢了玉佩不说,人也因救治不及时死了。我当时就觉得就是那家黑当铺死灰复燃,这就决定去看看,要是真开张,那我就只能用黑棺让它永远消失了。
门口,一个披着麻孝的女子跪在正中央,后背还粘着一个纸钱。
这大清晨的,碰到这个我自觉有些晦气。
“这是怎么回事?”我指着女子问门厮。
“回公子的话,我们也不知道,今早天没亮这女子就跪在这跪着了,我们问她做什么她也不说。”门厮答着。
我走下石阶,站到那女子身旁。
女子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靴,有些兴奋的抬起头,看到是我,又失望的落下去。
这女子丹凤眼,青葱眉,模样还算清秀,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你是哪家姑娘,为什么穿成这样跪在这?”我问。
她没说话,手扯着身上的孝布,看起来好像有些紧张。
“你这副打扮大清晨在别人家门口正中央,难道不知道这样很不吉利,会冲着府中人吗?”
她一愣,觉得的确如此,于是跪着身子往侧门挪了挪。
这女子真是奇怪,我上下打量着她,莫不是江浸在外惹的桃花账?可是看着不像,要是桃花账这姑娘肯定穿的清丽无比,美艳动人的候在这,又怎会这样?难道是江浸失手杀了她的什么人,她在这哭丧么?可是她听到我说她会冲到主人家的时候就立刻往一旁挪。
奇怪!
我刚走出两步,又退了回来。
“你可是找这府中的江公子?”
女子听了立刻仰起头,眼中多了些许神采,“你说的江公子可是腰带上有两枚玉佩,一枚象牙白一枚青色?”
我想了想,好像是的,于是点点头。
那女子兴奋异常,拉着我的衣袖就不放了,非要我带她进去找江浸。
“领你进去是可以,可是最少你得告诉我你是谁。”
“小女子姓李单名一个玉,河口关屏村人氏。”
“你为什么要找他?”
李玉眼神瞬间灰暗了下去,低抿道:“我家爹爹因为欠了一个季的粮租被债主找到了家门口,爹爹没钱银给,他们非要抓我去抵债,爹爹死活不从,来人一怒,竟将爹爹打死了,那些人见闹出了人命就跑了,还偷走了家里仅有的几钱银子。我没钱安葬爹爹,只希望谁能可怜我买下我,这样我就有钱让爹爹入土为安了,”她哽咽着,眼眶已然晕红一片,“我跪了一天都没人理我,我当时就下定决心,要是没人帮我我就一直跪在这,哪怕死在爹爹身边也是好的。后来江公子无意间路过,询问了大概情况后就给我丢下了钱银,还留下了一个下人帮忙安葬爹爹,就在爹爹入土后不久,江公子就带着打死爹爹的三个人跪在了爹爹坟前,足足磕了十个头才叫他们离去。江公子走前又丢给我一袋钱银让我谋生,可是他给我的安葬费就算是将我买下来了,这钱银我是不会再要的!”说着从袖中掏出一袋银子塞到我手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求求公子你行行好,带我进去见他,江公子买下了我,我就是他的人了,一世为奴为婢都行!”
他的人?这话我听着真不习惯。
我吩咐侍婢将她换了身衣服,将她换下来的带有血迹的鞋子扔了,我看着那双小鞋,想着她为了找来这里应该也是走了不少路,于是把她带到了西江楼。
江浸当时在看账本,手边摆着一个金珠算盘,正被拨的噼啪响,徐昂也站在一旁,时不时的指点着什么。
“你不是出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江浸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脖子,扭过头来的时候见我身边多了个陌生人,诧异了一下,“她是谁?”
李玉见到了江浸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江浸瞬间那叫一个手足无措,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江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将钱袋扔到了他桌上。
他蹙眉,仔细看着钱袋,自言自语道:“这不是我的钱袋吗……怎么在你那?”
眼尖的徐昂一下就看出来了,提醒道:“公子,这是你给那个卖身葬父的女子的。”
江浸想着,然后一个恍然大悟,连忙躬身扶起李玉。
“她已经在你府门口跪了好几个时辰了,要不是我出门,怕是膝盖都要跪破了!”我说。
“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李玉躲开江浸搀扶的手说:“公子买下了我,我李玉今生就是公子的人,愿在公子府中为奴为婢以作报答!”
江浸听后一副吞了黄连的样子,哑在那,抬眼看着我,我则是你看怎么办的样子回他。
“我当初给你钱银就是要你另谋生路,没有别的意思。”
“小玉知道公子是好人,所以才千辛万苦找来,公子要是嫌弃小玉,只要将小玉留在府中,哪怕最粗重的活小玉都做的来的!”她言辞恳切,眼眶中闪烁着微微莹光。
“为何要想着寄他人篱下呢?你还年轻,迟早还是要嫁人的。”
他这话提醒了我。
“江浸,你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纪,可是现在没有妻妾,上回拒绝了周家小姐,现在又有人愿做你的人,虽然模样比不上前几个,不过倒也水灵,我看你还是行善积德,收了她吧,哪怕是小妾也行啊!”
江浸听了我的话不知道是气还是急的表情,五官全挤拧在一起。
李玉听了我的话,有些羞涩,揪着手不敢抬头。
“你能不给我找麻烦吗?”江浸不冷不热的丢过来一句话。
我一扭头拿起桌上的苹果吃起来。
“徐昂叔叔,把银子拿过来。”江浸接过银子塞到了李玉手中,“当时我只是想帮你一把,未想过让你回报什么,也不会让你以身相许,这些银子你拿走吧!”
李玉停止揪手,既不说话也不接银子。
“一天做下人,那一辈子就摆脱不了下人的命运,你现在碧玉正好,不如早早寻了好人家嫁了,我岂能耽误你?”
我看到一滴眼泪滴在了李玉的手上,嘤嘤了一句话,他没听见。
或许在她眼中,江浸就是明白白的在赶她走,竟啜泣起来。
江浸又乱了手脚,他已经算是好言相劝了,李玉竟这样铁了心要做他的人,这叫江浸很是为难。
“江浸,”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咔嚓咬了口苹果说:“我看你还是纳了她吧,她身量轻盈,十指纤纤的,绣工跳舞什么的一定都很不错,完全可以娶进门!”
“我会,我什么都会!”李玉抬头,两行泪还挂在脸上。
“我已有心上人,怎可另娶她人??”江浸声音高了许多,引来徐昂一阵侧目。
“有又怎样,你未娶她未嫁的,娶回来做妾也行啊,也算是帮了人家的忙!”
“江河,你不说话可以吗?”江浸几乎是咬着牙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在这煽风点火!”
我从来都忽视他,凡事都拧着他来,“你自己好心做事人家以身相许,本就滴水之恩涌泉报,我怎么煽风点火了,不过是娶一个女子罢了有这么难吗?”
江浸听后快步走过来,一把抢过我手中的苹果狠狠地扔了出去!
我愣了。
整个西江楼瞬间安静下来。
江浸气急而去,李玉也是掩面泣涕后夺门而出。
“这都闹什么。”我无奈的摊摊手。
“我从未见我家公子如此生气。”
我看着徐昂。
徐昂望着江浸离去的背影,道:“我看着他长大,那么多年,从一个垂髫小孩儿长成了翩翩少年,”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五彩的光芒,“小时候的他很喜欢和我在一起,喜欢和我说话,吵着我要我给他买泥人玩,晚上我会带着小不点一样的江浸在屋顶上数星星,数着数着曾经的小不点长大了,慢慢的,他的心事我开始不知道,也猜不到了,每天都是那样匆匆忙忙,清晨出,日暮归,很多时候我都看到他身上带着伤,随着他年龄消失的不光是幼稚,还有那阳光一样灿烂的笑脸。这样如纸般苍白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你来到了江府,一切都变了,那天我看到他和你站在屋顶,余辉照耀在他充满笑意的脸上,仿佛还是曾经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我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来,他自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你是第一个能让他说出那些话的人,第一个让他笑的如此开心的,也是第一个把他气成这样的人。”
我从未见徐昂这样,也从未听他这样说过江浸,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语罢,徐昂背手而去,留下我一个站在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