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四周寂寥一片,偶能听到汤泉外的竹叶上铃铛叮叮当当传过来的久远。
此时夜深人静,这个时辰连下人房都已熄灯,我却趴在窗户底下窥视外面,具体说应该是窥视西南角那间房屋。
那是徐昂的房间。
从回来后我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按照惯例我每次都会找点事做,哪怕夜色有些晚了我也会没事找事,就是不能安生的那种,今天早早的洗漱完毕关门睡觉,江浸以为我累了未多问什么,见我的房间灯熄了,吩咐了徐昂一句话,赶紧做好东西,便也回房了。
我差不多从打落更开始直到现在的三更天,在窗户下窝了那么久就等着徐昂熄灯,他的烛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我又耐心的等了好长时间,可那家伙不知道在弄什么,眼见都快四更天了居然还不睡!我眼皮直往下沉,就快睡着了,尤其在闻到这个香薰的时候就更想睡了。
江浸每天晚上都会吩咐人在我的房间点上息眠香,这种熏香用百合花碾磨而成,香味清甜,闻着很容易让人昏昏欲睡,以前我很喜欢这东西,因为它几乎每天都能让我一觉睡到天大亮,可是今晚我却有种想把那香薰炉扔出去的冲动。
窗外,烛火稍微晃了一下,徐昂的屋子便暗了下来。我心里不由的一阵狂喜,立马来了精神,稍待了片刻后一个飞身闪过庭院来到了他的窗下。
许是因为天气热的关系,他把窗支起了一个缝,而我恰恰好能从这个风中窥到里面的情况。
我竖起二指,凝聚起神术后一指飞向已经熟睡的徐昂,正好点中了他的穴道。徐昂没有功夫,我这一指要是换做江浸,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可以冲破,只是眼前是徐昂,他想动,恐怕也得等明晨了。
于是我直接推门进了去,因为他是背对门而睡,所以我无所顾忌。
他的书桌上摆了一块板子,板子上敷着一层厚厚的像是脂类的东西,旁边还摆着一把锋利的小尖刀,刀尖上还沾着细小的碎屑,我捻在手里反复看,就着月光好像还有些黏糊糊的,四周还散落着黑色的毛发,总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像是半成品的面具。
我四下观望,就在书桌不远处就有一个四方锦盒,拉开一看,果不其然,里面整齐码放着一摞面具!我吓了一跳,一张张数下来,差不多二十张,难怪每次徐昂出入江府探子都发觉不了呢,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望着桌上那块半成品的面具,看样子他又在赶制新的了,应该又要交易了。
这个江浸绝对想不到我会半夜跑到徐昂的房间里来,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对不对,应该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要是连他都收拾不了我还怎么在这河口镇混下去?于是我抽出两张最精致也最完美的面具揣到怀里后就出去了,依旧是大方而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在我梦里出现,只是我都无法看清他们的脸,哪怕能通过身影,言语,声音能判断出来,可就是看不清样子,之前天江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问我为何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鸿鹄如此信任,能这样大胆的随他前来这个世界。我当时回答他三个字,不知道。他说我不过就是被鸿鹄丰神的外貌蒙蔽了,脸是那样的脸,心却不知道是怎样的心。而我这么多梦里,就是因为我看不到他们的心,所以脸也都模糊一片了。
在离开江府前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为这里做什么,除了每日的吃喝玩乐衣食用度压根也没为这里做什么贡献,所以我打算沿用以往的风格,除了乱世,我什么也没留下,不仅什么都没留下,还顺便拿走了砚台下的五百两银票。到现在,连我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拿了他多少银票,可是不管拿了多少,那些银子没多少是花在自己身上的,虽然有相当一部分给了春桃满楼的姑娘例子钱,总比他放在砚台下发霉要好,也算是物尽其用,我没什么好愧疚的。就算要深究,也算不到我头上,因为我是他弟弟嘛,本就同根生,这话可是他自己亲口说的,既然这样了,那他的就是我的,想到这心里便舒服了。
我沿着河口往白龙镇的方向去,按照地图指示的,走过白龙镇差不多就能看到燕国的界碑了,过了燕国就是深国了,我摸了摸怀中一小叠银票,瞬间心里一个踏实。踏实过后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偷银子的行动,其实当时真该先打听清楚究竟哪家是富户哪家是恶吏,然后直接去拜川那老匹夫的家去偷,就是偷个底朝天我也不会心疼,或者干脆告诉我羽的行宫在哪,我直接端了他的军库,谁知却歪打误撞认识了江浸,现在说说也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了,我自嘲着,不由得回头望了望来时的路,长长叹了口气。
想着,嘴角有些痒,我挠了挠,然后摸摸脸上的面具。
这个徐昂本就不是魁梧的男人,他和梁王近侍许猛比起来简直小了一圈,所以徐昂的面具我戴在脸上正好,甚至觉得自己戴比他戴要好看太多。因为徐昂年近不惑,早没了少年英姿,可他偏偏还喜欢做这些相貌俊秀不凡的公子或者王侯将相的面具,就算再给他年轻十岁也完全戴不出那面具上该有的神韵。我在想倘若哪天我戴着这面具回去江府,不知道江浸认不认识我,且不管他认识与否,徐昂是肯定能认出来的,因为这些面具都是他比照白虎历代英雄之貌取其精华而作,这样的脸要是给算命的看绝对是人中之龙!看着这徐昂平常不怎么说话,这做面具的功夫倒是一点也不含糊,我忽想起他好像还未成亲,难不成他想借着这副面具娶个漂亮妻子不成?我又一阵偷笑。
一阵纷扰的马蹄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追!”一声嘶吼从断崖下传来。
我跃上旁边的枯树。
只见断崖下尘沙飞扬,几番兽蹄后扬溅起灰尘满天,震踏的地面隆隆作响。一行数匹人马正追逐着在前面疯跑的人,只是人脚难敌四蹄,眨眼功夫便被追了上来。
那些骑着高头大兽的人全部是蒙面黑衣人打扮,我数了数,约莫二十人,被围在中间的人跑的十分狼狈,鞋子已然掉了一只,而且手中没有半寸武器,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晃了下我的眼,借着反光,我好像看到了类似令牌的东西挂在那人的腰际。
想着快到深国的领土了,难不成这又是深国谁的手下的人在这欺负燕国百姓了吗?我思忖着,脑海里忽一闪而过刚才挂在那人腰间的令牌,好像是一个银牌军字,我记得当时出入梁王军帐的时候好像见过有人佩戴了这样的军牌,难道被追杀的是梁王的人?前几日听说梁王在河口、凤凰和白龙仍旧布有相当一部分守兵,难不成梁王本人现在已经从河口到了白龙?如果梁王在,那此人就是梁王手下的人无疑了!我蹙眉,手中已然凝出了飞梅。
这时,从为首的蒙面人身后走出两个手提悍柄长刀的黑衣人,他们高举的刀背反射出的亮光晃了下我的眼,飞梅已离手而去,两人手中的刀应声成了两截。
我飞身一跃,立至那人身前。
“来者何人?”为首的黑衣人目光沉冷,厉声问道。
我不动声色,窥了一眼周围大致的情况,心中打了个最初的盘算。
“这位少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多管闲事!”这黑衣人语气强硬,一听就知此人并非善类。
“如果我管定了呢?”我看似不慌不忙,却暗自从袖中拨出了另外两瓣飞梅。
“那你就是找死!”语罢他一臂挥下,围堵住我们的人立刻提刀就砍了过来。
“缚道三十二,鬼锁连环!”我开启神术,自掌心飞出五条黑色灰烟的锁链,将一圈兽骑的脚全部捆住,骑兽猛猛一刹,背上的人一个个跌落下来,有些反应快的轻步踏兽平稳落地。
“斥系神术第十一式,龙砂!”我一脚跺向地面,大地震颤,践起沙石无数,然后我掌中注满神术一掌推出,所有石子如沙浪般带着火焰向他们滚滚而去,那些没躲开的人直接被袭击而去的石子打伤,再次把他们逼退数步,见有了空间,我立马亮出袖中飞梅,无名指勾动花络,一只手拉住那人飞身上了断崖。
在跳下断崖前我就已经预想到了这一步,他们毕竟人多势众,硬碰硬我是占不到半点好处的,只待寻了机会就跑。
为首的黑衣人见我们飞走,立马拉弓开箭,只可惜我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