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春桃满楼后,梁王就和我们道别了,说他有事要处理,先行离开,他跨马和许猛一同消失在夜色中,恍惚中,我竟把他的坐骑看成了乱世。
不过那匹马真的和乱世好像,甚至那撮白毛都一样。难道他趁我在把乱世牵走了?于是我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你走这么快作甚?”江浸阔步紧紧跟着我,只是随后的徐昂步履明显有些跟不上了。
“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会和梁王扯上关系?”
他抿唇,一副神秘的样子。
“爱说不说,我不稀罕!”
“我和梁王一直都有生意上的往来,他的军盔、战甲、战马、骑兽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我卖给他的。”
“你?”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他这个终日游手好闲的,每天的大多数时候都会在百花园品茶赏花,偶尔去长街酒楼喝喝酒的纨绔公子,要说他是哪家的贵公子,钱银供着的主我绝对相信,要说他是个精明于世的生意人,却让我有些错愕。
“我出身在世家,父亲也是一介商人,做兵器生意起家,在河口,所有的兵器铸造店、军备坊,甚至整个燕国也有相当一部分的产业都是我家的,只不过后来出了些变故,现在全都由我来接手罢了。”
“难怪……难怪你这么有钱……”我若有所思着。
“那时候燕国和深国开战,我主动找到了羽商量军战物资的供给,但是羽对这事不很上心,一心认为军需库中储备的兵器辎重已经够用,却不想那些都是陈年旧物,破烂不堪不说已经没什么可用价值了,但是羽美其名曰节省开支物尽其用,听当时负伤回来的士兵说,派下去的长矛根本不堪一击,和敌军对砍时刀头就钝了,穿在身上的盔甲被划上一刀就裂了,就连坐下的骑兽也是长期饮养不良或者年迈有的在行军路上就死了。后来我就找到了梁王,梁王很爽快就和我签下了军需供给的协议。”
“你也算是为了燕国做贡献了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弄坏了我的剑,那剑就是和梁王谈好了第一批铸造的武器,锻造武器的那家店铺是月前才命人建造的,但是铸造师傅都是从别国临时调派的老手,原以为精铁打造出来的兵器会很坚韧,不想却这么脆弱易断,要铸造一把好的兵器倘若铸造师和原材料都没问题,那么就是铸造炉的问题了,所以当时我就让徐昂叔叔把那间铸造铺拆了重造,尤其重整了铸造炉。”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跟市井无赖一样,随心所欲想拆谁的铺子就可以拆,是吗?”他很不屑。
他就等着我给他确定的答复,然后他就以猜中我心思开始沾沾自喜,那我就偏不说,“那你们每次交易的地点都是在这里?”
他点头。
“为什么在这,这地方看起来就不是个干净地方,进去也不怕脏了名声。”我有些嫌弃的看着他。
“哈哈哈……既然出来混,畏首畏尾的话又怎能立行于世,何况当初提议在春桃满楼谈交易的恰恰就是你口中的云翳。”
“是他?”
“嗯!”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要真是他的话那肯定也有他的原因,比如说那里比较隐蔽,就算他真进了烟花之地我也不会认为他是去寻花问柳的,但是要是你进去那就不一样了,绝对是风花雪月的!”
“你好像和他没见过几面吧,怎么就这样惺惺相惜了,还这么为他说话?”
“因为你和云翳有着本质的区别!”
“什么意思,他为了打仗在青楼和我谈交易就是做正经事,我为了生意答应他在那里交易就是寻花问柳,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哎呀,我不过是随口开个玩笑,怎么你这呼出来的气里怎么有这么重的醋味啊?”我斜睨着对一旁的徐昂说,然后瞟了一眼江浸,“对吧,徐昂?”
徐昂看了看他家公子,又看了看我,没好意思接话,我暗自偷笑。
“你们既然在这里交易,应该带很多银两才是,怎么看你们都是一身轻装的。”
“我只是说在这里谈价格,可没说就是在这交易。”
“那你们都在那里?”我有些好奇。
“你好像忘了一个地方。”他挑眉道。
我疑惑,我对河口这一带本就不是多了解,他说我忘了的这个地方,说明我是知道这个地方的,我在脑海中回想着,难不成是梁王大营啊?后又否定,要是真这样光明正大的交易,要是被敌军探知那江浸不是找死了?
他见我半天想不起来,便说了:“河口北岸,上北户李家。”
“可梁王说那里是荒宅……哦我懂了!”我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把那当交易地点的啊,是荒宅的话自然无人问津,也不会有太多人注意,果然是好地方!”
“你很聪明。”
“可是军需物资属于消耗品,一旦战事起,消耗速度是很快的,你们如此频繁的交易难道就没有人发现?”
“谁说交易就一定要我亲自去?我只是和梁王商定军需物资的价格,其它都由徐昂叔叔代劳了。”
“哪怕是徐昂,他那一张脸如此频繁出入你的府邸,如此频繁的进出李家荒宅,你们一旦被人盯上,就算再没有眼力的细作也会怀疑的啊!”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他自顾自的得意着,我再怎么问也撬不开他的嘴了,只得作罢,忽好像又想起什么,偷偷瞄了一眼徐昂,既然每次都是他去交易,那交易的方式他一定再清楚不过,想到这我嘴角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徐昂果断看到了,身上一阵惊,总觉得我对他会有什么企图,于是尽量把身子缩到江浸后面挡住我邪恶的视线,只是江浸一直都未发觉。
等我回到马棚的时候,乱世还在里面,见我回来了精神那叫一个抖擞。
江浸府中的下人对它还是很好的,不仅将它打理的干干净净还将毛发梳理整齐顺滑,我抚着乱世的脸,乱世来回扫着尾巴,一张马脸硬往我掌心里贴。
“同道中人……”我喃着。
“嗯?”
“我明天走后,帮我把乱世还给梁王,顺便帮我谢谢他。”
“这果然是他的马啊!”他好像料中了一般,说:“难怪我第一次见到它会觉得如此眼熟,当时还真以为是梁王的,今天见他骑的和乱世几乎一模一样的,我就以为只是碰巧相似罢了,不想还真是!”他说了半天,顿觉得好像没说到重点上,又说:“你要去哪?”
在胸中压抑的气息被我一口气叹了出来,望着马棚外寂黑的林海道,“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你还会再回来吗?”此时他的语气和眼神中竟流露除了担心和不舍,“你可以安心住在这的,之前我只是开玩笑,我不会告诉梁王你的事的!”
“你以为我是怕你告诉梁王我是个梁上君子,所以才选择走的么?”
“就算不是,这里每天好吃的好喝的都有,我也不会束缚你,钱银更是随便你花,要是不够都可以随时问徐昂叔叔拿,为什么还要走?外面危机重重,至少在燕国没有比江府更安全的去处了。”
他话一出,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他知道我离开江府就一定有危险?
“不一样。”我垂下了头,眼前的这个人对我根本不能用一个好字来形容,他对我很好,好到让我害怕,我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片未知的疆域我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那个我不想要的身份更是一刻也丢不掉,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待在江府,每天除了吃就是喝,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不用像以前一样为了生计和人大打出手。可是,那些注定好的不允许我留在这里,哪怕鸿鹄不来找我,白虎神殿的那些人又岂会轻易放过我?何况我现在孤身一人,万一到时起了冲突,势必会连累江浸,所以我只能尽早离开,越早越好。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或者遇到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我没说话,手里反复捏着缰绳。
如果人心可以剖开,我想此时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我开膛破肚挖出我的心看看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是有人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会帮你出气,要是遇到了麻烦事也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解决,别憋着不说话啊!”
我抬眼,突然觉得站在月光下的他此时此刻竟这样好看,不禁有些出神。
“到底怎样你倒是说啊!”他急了。
看他着急起来整个脸几乎拧在一起的样子,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以前见惯了他嘻嘻哈哈那副都是不着边际的模样,实在见不得他板起脸来严肃的样子,那种恨不得挤成麻花的五官太好笑了!
他见我笑了,以为我又在耍他,扭过头去佯装不理我,熟知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想笑,像个小孩子一样,走心走的太快,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生气。
之前听江府里的一个侍婢说过一件事,有次她掸灰尘的时候不小心把一樽价值千两金的琉璃玉壶摔碎了,吓得她在江浸房门口跪了整整一夜,结果第二天江浸知道后只是一笑了之,简单吩咐徐昂不知从哪又买了一个回来。我听了这话相当不屑,说这千两金还入不了他江浸的眼,他当然不稀罕,要她把汤泉中的炎岩毁了,那他非得把那人拖出去打到半年下不了床不可!我这一说,那侍婢还不乐意了,说我说她家公子坏话,非要我赔礼道歉,我偏不,看她又急又气却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就觉得很逗,于是问她,我和你家公子比谁更帅?她想了想,说,若论帅气我不敌她家公子,若论俊秀,我尤胜三分。我擎正身姿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她哧地红脸笑了一下,说风流倜傥最适合我们俩,她家公子是前面两个字,而我是后面两个字。
风流,倜傥!唔,的确有那么点像!
我扑哧一下,又笑了一声。
“江河。”
我嗯了一声。
“我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了那么多年,觉得一辈子就只能是这样了,受制于人,过着傀儡一样的生活,从未有一个人像你一样能让我这么开心。”
我很是诧异,我真的是打心里从未觉得他不开心过,哪怕战火烧到了他的门前我觉得他也是能笑出来。
“什么叫受制于人?”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了,忙掩饰道:“没什么,一时感慨。”
这个江浸,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