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河口镇时已时刚过。
这一路我一直少言寡语,江浸骑着马迂在我的左侧,时不时地瞅我一眼,一句话不敢问,大气也不敢出,我有时能感觉到他欲张口又闭言的样子,还好他挺安静,要是像在江府那样缠着我我说不定会一掌打向他。
我把千里驹牵回马棚,然后从马槽里挑了些上好的饲料过来,江府的下人在每天的壬时和酉时都会在马槽中备上最新鲜的饲料,以供江浸喂养自己的坐骑。而我也一直把自己的马儿拴在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最起码是
每天都新嫩的饲料和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的窝,它毕竟这是梁王的爱马,以后若寻到机会还是得还给他的。
谁知我刚把饲料拿过来,它刚到棚里就呼哧倒地睡着了,我摸着它油亮的毛发坐在它旁边的干草垛上。
其实我原本想把老汉的遗体连同几个人一起带回来的,只是江浸说这里的人都认根,生在哪死在哪,若贸然将他们的遗体安葬到别的地方,会让他们的魂魄不安,听了他的建议,我们只是在城外建了两座坟,坟旁边还加了镇中其他人的衣冠冢,一个镇的人全在一起谁都不会寂寞。
数十条数百条数千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几把刀几个枪几根戟几把冷武器便轻松要了人的性命,若是割地,地已经割了,为何还要那么多人的性命?这样屠杀手无寸铁的无辜人难道那些人的心真的是铁打的吗?难道他们就没有爹娘孩儿吗?若在他们屠刀下的是自己的亲人,他们还会下的去手吗??想到这我呼吸有些急促,心口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变徵和赵飞德,这两个名字我记下了,灭城之仇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终究会要他们为这全城百姓的死付出代价!包括羽,我要把他关进上锁的铁笼里,钥匙就放在笼外他碰不到的地方,让他看到出口就在眼前却死也拿不到,疯到窒息,要他尝尝这全城人因他的禁令而惨死的感受!
“从回来就不见你人,原来在这里。”同道中人在马棚外伸长了脖子,他的声音把我从那些血腥的画面中拉回了现实。
我看着睡得稳稳的马儿,轻声道:“找我?”
“要是我当时知道你的目的,是断然不会让你去的。”
我抽出眼神再次杀向他,我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只知道他就这月光看到我的时候那一瞬间闪过的怵怕。
如果他的意思是告诉我我该见死不救,那我会选择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从我们这到凤凰镇最少需要三个时辰,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时辰,你从那赶回来,再跑回去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救他们的,所以你去了也只会是无功而返。虽然我知道你想救他们,而且是很想,不然不会这么鲁莽想都不想就回来拿银子。你一定很想拿着刀,开着神术冲进羽的宫殿为他们报仇,可是你一人何以敌千军万马?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变徵的屠城,有可能是因为你的突然出现。”
“我??”我诧异道。
“你是不是开了金色治愈术。”
“是。”
“变徵是看到了金色治愈术的光芒所以才立刻领兵赶过去的,变徵本就是个好大喜功,敏感多疑的人,一个会治愈术的人凭空出现在凤凰镇在他眼里意味着什么?”
我看着他。
“意味着可能混进了细作。他把你当成燕国探子所以才这样大肆屠城,只为了逼出你,可惜,你已经离开,而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是谁。”
其实我临走前是心存侥幸的,觉得变徵既然在占领凤凰镇时没有大开杀戒就不会怎样了,可是谁又能猜到仅仅因为小小的治愈术就把所有的人送上了断头台。
“你也无须自责。两国交战至今从来都是杀光所有俘虏,要开展军争行动就必须铁血无情,总归有人要为此流血牺牲,或许明天可能就是我,或是你。”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我疲累就算了,还连累梁王的马陪我如此玩命狂奔,看着它的臀部被我抽出的几道印子,心口莫名疼了一下。
“这是你才买的马吗?”同道中人见我似乎软了下来有些安心地走进了马棚,也坐到了干草垛上,“你哪来的银子买马的?”
我瞬间一晃神,没应他。
见我没回答,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也不对,我说了府里的银子随你花的,自然是买得起马的。”
“你的银子我会悉数还给你的,现在暂时就当是我借的,要不我立个字据给你。”
“如果我需要你立字据,当初就不会说那番话。”
我继续揉着马儿臀部的血痕。
“我很漂亮吗?”
他显然被我的话问愣了,因为我看到他本想换个姿势坐着的一下定格了,“实话吗?”
“说假话我就拿你喂马!”
“虽然不如大家闺秀,虽然不会琴棋书画,虽然总是会动手打人,虽然发怒起来眼神几乎可以吃人,虽然还有很多个虽然,但是整体来看还是不错的。”
“我已经没有优点了。”
“没有优点就是最大的优点,也不算是,最起码你的神术开启的流畅度和纯度都还是不错的,在我所见过的人中,能有你这样能力的人还没见到过。”
“那你是想我教你神术?”
“不想啊!”他理所当然的说,“为什么我要你教我神术?”
“除了这点我实在是想不通是什么原因让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对我这样好。”
“因为你很好玩啊!”
他的回答居然和梁王如此类似。
“在燕国骑兽的人很多,因为兽不仅威武而且还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进行攻击,马儿性谦温驯,鲜少有人拿它当乘骑,你这是从哪买的?”
“别人送的。”在这个时候我暂时不想告诉他我和梁王的关系。
“它有名字吗?”
我想了想,好像梁王临行前也没告诉过我它有名字,于是摇了摇头。
“在这里每匹乘兽都有很多种,外貌体型多种多样,但是相似的却很多,所以它们的主人就会为自己的乘兽取个名字,以作区分,何况兽是通人性的,若长时间唤一个名字,它也会知道的。”
“名字?叫什么好呢?”我眨着眼睛,脑海里飞速闪过几个名字,“叫乱世好了。”在这个乱世年代没有什么比这个名字更能代表我的感受。
“乱世?好奇怪的名字啊!”
“嗯,乱世,乱世……”我边唤着它的名字边抚捋着它的毛发,它鼻孔里呼哧呼哧喘着气,发出哼哼的声音,像是在回应我。
“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话锋一转把问题引到了我身上,甚至让我想他问马儿的名字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月光洒在他的眉毛上,我看不清那对剑眉下是怎样一副眼神。
马棚里安静了好一阵。
“现在深国已经占领了凤凰镇,那接下来的目标会是哪?”
他以为我会说,但我偏未如他心愿,只能道:“是这样的……”
“公子。”一个侍婢跟刚才的江浸一样,站在马棚前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瞅,因闻不了马棚里的味,还用手绢掩住了口鼻,当然,马棚这种地方也只会像我这种邋里邋遢的人才会把这里当家一样进来就坐着,而不在乎究竟是干净还是脏,“给两位公子准备的汤泉水已经好了,再等等怕是要冷了。”
江浸挥退了侍婢。
“什么叫给我们准备的汤泉?难道要我和你一起洗吗?”
“从一开始你就一身男装打扮,府里人自然都把你当男人了,把我们沐浴安排在一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呸!你做梦!我就是臭死你也休想!”说着我又往乱世的身边挪了挪,大不了一晚上和乱世睡在一起,再说以前又不是没睡过。
那时还在青龙,因为正逢雪月,一连三月天降暴雪,我和鸿鹄连同两只坐骑一起被困在了半山腰上,当时已经断水断粮,山上每逢夜晚都冷得受不了,所以那几个晚上我们都依偎在坐骑兽身边相互取暖才得以度过漫漫的寒雪冬夜。虽然现在眼下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在这马棚里待一晚也不会怎样的,因为我已经打定主意明早就离开的。
“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只是你明早起来,身上一身衣服褴褛不堪不说,还东掉一块布,西缺一个角的,光衣服残破也就算了,那滚了一夜的马棚,浑身不是干草桔子就是马粪,一身臭哄哄的马粪味,”他做了一个呕吐状,“那时候你走到长街上的时候必定会成为整个河口的焦点,你可以想象下当时的画面,你脏兮兮地在大街上招摇过市,然后不停地有人对你指指点点,经过你身边的人立刻厌恶地捂着鼻子跑开了……”
被他这么一说,原本还有些无所谓的我心里一阵恶心,于是我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大步踱出了马棚。
“这么晚了你去哪?”
我清了清嗓子,道:“……洗澡。”
说罢便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月光下,淡淡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