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菜被我一番风卷残云后只剩下了些残羹,我的肚子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土丘,圆鼓鼓的。喜欢吃的菜几乎把盘子翻了个底朝天,不爱吃的也被扒了个惨不忍睹让别人无法下筷。
比如说同道中人,全程只是看我吃,在我第五次招呼他吃的时候,他差不多也觉得饿了,拿起筷子准备夹菜,却在扫视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后又把筷子放下继续看我吃了。
月上树梢,屋外已响起了虫鸣,偶尔还能闻到从窗外拂进来淡淡的夜风。
我打了个饱嗝往椅子上一躺就不愿意动弹了。
“要不要吃点水果?”
我撇了他一眼,暗忖,这人脑子是不是坏了,哪有这样好吃好喝招待一个贼的,要说他不报官抓我我就该庆幸了,怎么现在还这样关心我的吃喝?难不成他想喂饱我,然后再生擒?没道理啊!我又不是牲口,可以喂饱了杀肉吃。
我看他笑着的样子,好像就在告诉我他只是想让我吃些水果而已。
“都有什么,不好吃的就算了。”
他一招手,婢女又端上一盘诱人的水果,里面有金灿灿的大黄梨,红到透亮的苹果,诱香的香蕉还有紫苏苏的葡萄,摆满了整个果盘。
“梨是从固北下溪县运过来的,那里的又香又甜梨,在燕国最为出名,苹果是我们本地的,挑个新鲜,香蕉是中心国毕国的,葡萄来自白龙镇。”他在我看来很是热情地介绍道,好像我是来和他谈时令水果生意一般。
我左看右挑,捡了一个最大的香蕉剥皮吃起来。
“你很缺银子吗?”他问。
半晌,他见我没回答,就又问了一遍。
“不缺。”我把香蕉皮往外一扔又拿一个吃。
“既然不缺,何故要来做贼?”
绕了半天弯他总算回到了正题上。
“因为我的东西,当铺收不起,收不起就意味着我就没地方住、没饭吃、没衣服穿。”
“那还是缺银子。”
“可是我真的不缺。”因为我只要想到自己身上的北海王珊瑚珠,就觉得自己是不缺钱的。
“罢了罢了,我也不问你了,你要是没地方住可以住在这,想吃什么东西叫下人去做。”
我嚼着嘴巴里的香蕉斜睨着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大晚上不知道这通道中人发什么神经,我没搭理他兀自端了口茶漱口,寻思一会歇息好了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凝晖春雨的砚台下隔三差五就会有从外面收回来的银票,你可以随时拿去用。”
“噗!”我一个没注意,一口茶直喷向他,他反应倒是很快,敏捷地向后一仰,茶渍未沾他身分毫。他这话说得我心里直打颤,完了完了,这是被我打傻了啊!可仔细回想着刚才,好像从头到尾我也没近他身啊,难不成我没控制好飞梅,不小心戳中他的穴道了?我摸了摸袖中的四瓣飞梅,蕊刺都还在啊!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是傻了没错,这要是让他府里的人知道他是和我一起待傻的,那不得找我拼命啊?这么大个府邸少说百十个人,这要是一窝蜂围上来,我医好了都得是扁的。不行!得赶快跑!我暗自思量着,却听门外哎哟一声,一个人在门外摔了个四仰八叉。
“谁扔的香蕉皮?!”门外有人吼了一嗓子。
我一诧,慌忙将手中吃了一半的香蕉塞回果盘里。
来人进门后,对同道中人揖身行礼,道:“公子。”
“徐昂叔叔,交代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这……”徐昂见屋里多了个陌生人,不禁抬眼望望,见我嘴里塞的满满的香蕉不禁皱了皱眉。
看他犹豫说与不说的样子我就万分不稀罕,不就是把炼造那把剑的铁匠铺拆了么,有什么好支支吾吾的,要怪不能怪人家兵器造的不行,只能怪飞梅太锋利。
我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把身子往后一仰,拿回刚才的香蕉继续吃起来。
“无妨。”同道中人说。
“深国第一猛将赵飞德已于半月前抵达河口一带,就情况来看应该目前还在观望,因为他并未立刻就去接应驻守在凤凰镇的变徵,而恪泯将军这边仍有数千精兵固守在下河口白龙镇附近,不过据探子来报由于恪泯将军早已年迈不适合征战,所以这次率军出征全都是梁王亲自带兵的。”
“尉迟云翳亲自带兵啊。”同道中人说这话的时候,一副早已了然的模样。
“听说前几日梁王失足被困于河口中游凤凰镇一带,后率百余名精兵突围,却意外遭到赵飞德暗中伏击,伤亡惨重。”
“赵飞德那个莽夫能算计到梁王?”同道中人有些不相信,声音高了些许,继续道:“那梁王呢?”
“不知,我们派去的十人轻骑被变徵突然杀到的援军围困,也差点遭到暗算,怕暴露身份所以未敢过多逗留。”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同道中人挥退了徐昂后目光就一直望着门外,因为是侧着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待了一会儿,他就把头转了过来,好似那种想通了什么事以后,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明天我可能要出门一趟。”
我望了望左边,没人,又望了望右边,还是没人,然后我指指自己,意思是你在对我说话?
他微微笑:“你就在这住一晚,有好吃好喝招待你。”
要我在这住?我心想,除非我疯了!我没理他,丢出一副随便他的样子。
“公子。”婢女谦身走了进来,“公子,戌时了,汤泉水正温,洒上清凉叶就可以洗了,煮好的鸡蛋已经放到了汤泉旁边,直接热敷受伤地方就好了。”
同道中人点点头,“知道了。”
面对着来来去去的下人婢女,我不得不再次打量着这位众人口中的公子,和之前那位同道中人并无半分分别,依旧脏兮兮的,眉头上还能看出沾着的灰尘,蒙蒙的。从这婢女的话中不难听出,这个公子似乎经常和别人打架,总受伤,所以需要鸡蛋热敷。方才我和他在屋顶酣战,这么多下人见到就和没见到一样,日常通报照常不误,好像都见怪不怪了。
我究竟闯到了怎样一个地方?
他回头看看我,“等我,我去去就来。”
我笑眯眯地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想到戌时,我忽地想起一件事,待他离去后,便飞身离开了这里。
我掏出了怀里林中人遗落的折子。
三日后戌时,东鹤楼见。
东鹤楼是燕国最富盛名的酒楼,云集了整个国家最有名的厨子和戏子,能在这里宴请的人非富即贵,一顿盛宴下来少则百两,多则千两都有,这家酒楼分前后两座,前面一座是吃饭喝酒的,后面一座是吃茶看戏的,只是戏子一般只在富贵人家出银子点戏时才会开场,其它时间基本上都是空着。
等我到的时候,这里已经基本没什么人进出了,因为已经高朋满座了,里面一群人嚷嚷着敬酒,或者嘻嘻哈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甚少人动桌上的饭菜,但凡进来一个人他们都会用眼角斜窥一眼,平常人可能注意不到,但是我一进门,刹那间聚集的目光让我不自在了一番。
貌似是我这身行头不适合出入这高档酒楼?
我拉了拉衣襟,咳嗽了一声坐到靠近二楼楼梯的桌子前,从怀里掏出张五百两银票往桌上一拍!“小二!”
“是是是,客官吩咐!”
“来坛好酒,再端个大碗来!”
众人见我如此豪爽,估摸着我不过是哪里来的酒鬼,便撤了目光。
小二端来酒坛子,拿走银票后,我心疼的快要滴血,一坛酒五百两堪比金子了,早知道掏那张二百两的就好了。
这时,门槛前跨步走进来个着青布绿带锦衣的人,走在前面的是个满脸络腮胡子面相有些狭隘的人,看着他的眯眯眼,好像有些眼熟,再看到他拇指上那个金黄闪闪的大扳指后我才想起,他就是那天白天在酒楼上宴客的大财主。
我心里一阵捶胸顿足,早知道打听他宅子在哪就好了,我要去了一定能得手,虽然在同道中人家也算得手,但肯定远不如他家来的痛快!
只见他对身后的随从耳语了一番后,那随从就离开了,他扫视了一眼大厅,最后目光落在我这边,挥手招来了小二,指了指我,沉声问道:“这是什么人?”
“回大人的话,许是哪家的酒鬼,来讨酒喝的,一出手就是五百两呢!”
络腮胡子一挥手,小二便下去了。
我虽然将那些话全部听进了耳朵,但是这会我却像无事人一般自斟自饮起来,一碗接着一碗。
那两个人见我只顾着喝酒眼皮都没抬一眼便径自向二楼走去。
二楼自我来就没人上去过,而且上面安静的很,想来应该是此二人将二层包了下来,好似要招待什么贵客。
“吩咐厨子可以走菜了。”站在络腮胡子旁边的一个模样有些俊秀的少年道。
我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眉眼青涩,模样是挺干净的,难道他就是我前几日林子里救的人?
因为大厅太过吵闹,我原本大口大口喝的酒只能缓缓引啜入喉,尽量摒开周遭杂声,只是哪怕我再放小自己的气息,入耳的却还是喝!再来几杯!换个大碗!诸如此类的话。
趁人不备,我悄悄溜了上去,躲在楼梯间。
“我还是有些担心,”听声音应该是那个年轻人,“他真的会来吗?”
“于情于理他都会来,深国此番开战无非就是割要领土,而羽已经答应出让部分城池休战,但是他却不肯,羽是燕国最高军事指挥官,却空有一个名号,真正的实权并不在羽的手里,所以才密语传话,要我们暗中了结他。”
“可是我也曾埋伏在他麾下多年,感觉他并不如你说的那样刚愎自用,意图谋反的话更是和他沾不到边,是个不可多得的将王之才,为何羽不仅不重用反而这么急于除掉他?”
“因为羽坐不稳他的位置,就因为他坐不稳,所以才更加要除掉能动摇他位置的人,而他,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绊脚石。”
“但是他手握兵权,怕不是那么好对付。”少年道。
“就因为不好对付,所以才不能明着来,还记得几天前梁王被困凤凰镇附近一事吗?”
“记得!听说当时梁王行踪被探子泄密,半途中被人截了道,后率领百余名精兵悍将杀出重围却又遭赵飞德暗中伏击,有人说梁王死了,也有说梁王侥幸逃脱,却是谁都没个准信。”
“你可知,赵飞德既是深国的将军为何会对我国人的行踪如此清楚?”
少年想道不知,却好似又想到什么,说:“难道是您?”
络腮胡子呵呵笑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既然已派人暗中通风报信,那为何又设下今日宴饮,岂不是多此一举?”
“之前我约他在此宴饮,只是为了防止赵飞德失误做的后手,那一场伏击梁王生死未卜,倘若死了,那我们今日之举就当是庆祝,如若没死,他定当如约前来,到时候那就是瓮中捉鳖,哪怕他功夫再高,面对我们设下的天罗地网,怕也是插翅难逃了!”
“还是夏王见识卓越啊!”
“等梁王一死,你立刻接管他的军队,然后我们联手,那整个燕国就会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到时候说不定宫会把燕国交给你,这等美事摆在眼前岂有不要之理?”
“夏王深谋远虑,晚辈惭愧不如!只是晚辈才疏学浅,还要夏王多多指点才是!”
“好说好说,不过宫那边,还要请你帮本王多多美言几句了!”
“你我同是一条船上的人,夏王的事晚辈自当尽力。”
原来是一场鸿门宴啊,我暗自道,想不到费了半天心血居然救了一个背地里使暗箭的卑鄙小人,想到当时纵虎归山不由得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