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已经穿过整个呼河草原,很快便要进入岚轮丘陵边缘地带。
岚轮丘陵是整个荒洲最为有名的一处丘陵地带,不光是因为它方圆横纵数万里,更为重要的,是岚轮丘陵拥有极其强大的荒兽潜藏其中,一般的荒洲强者都不敢深入。
连阔海等人制定的军略便是从岚轮丘陵边侧横穿而过,从而进入普罗山脉。只要大军能够安全到达普罗山脉,离荒洲部族心目中最为神圣的焉支山就不远了。
一连奔袭数日,澹台夕玦的情绪都不算高,习惯性的沉默之中透露出一种宛若死寂的哀叹。像他这样久居高阁之中的世家公子,又哪里见过真正的生死世态。然而杨兆兴并没有半点劝慰,只是叫他陪在卓煜身边。
而卓煜的伤势,也开始逐渐好转,因元力骤然消耗殆尽而导致的经络神识空虚也已经逐渐恢复过来。竭泽而渔固然能够得到巨大的收益,然而对于长久的破坏却是巨大的。那一战不仅消耗了卓煜过多的元力,更为甚者,使得卓煜经络壁垒个别地方出现少许若隐若现的裂纹。若非卓煜血脉之中蕴藏了巨大的能量,这样的伤势,决计不会这般轻易好起来。
夜月皎洁澄澈,映水潺涓,拘起一捧漾月。
到达岚轮丘陵之前,大军又奇袭了一处小型部族,同样是以屠族方式解决了所有战斗。澹台夕玦没有参加这次战斗,他很平静地陪着卓煜留守在一旁。
远处兵燹灼烧燃透天幕,落日长烟,澹台夕玦甚至刻意听见那些无助地哀嚎和哭泣,然而他们的命运最终都难逃一死。
这样的做法,究竟对吗?
“卓煜,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澹台夕玦没有称卓兄,他指尖元力涌出,将手中的碎石捏成粉碎。
“杀人。”远处的黑白烟幕就像是冥间无常的兵刃,一道道交织成巨大的蛛网,粘附绞杀那些妄图偷生的蝼蚁。
澹台夕玦小声嘀咕着杀人二字,“杀人,是啊,杀人。”指尖粉末散落一地,“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卓煜?杀那些妇人,孩童,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战争。”卓煜甚至连一丝思考都没有,就已经明白澹台夕玦心中所面临的挣扎,“若是荒洲大军攻破祁阳关,我想也会是这样。”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大家需要发泄,不是吗?”
云夔军军纪严明,若是大军在云洲,定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然而连续奔袭在荒洲地域,许多将士的身心都陷入一阵怠惰的疲倦之中,许多压抑的情绪已经积郁在心中,连阔海禁止**,那么杀戮,便成了消解这样情绪的良药。卓煜不知道这是因为害怕暴露行踪,还是将军要调控整个大军之中人心的波动,然而他知道,这样做,其实并无对错。
澹台夕玦面色狰狞,“发泄?他们杀的是人?”一连几日的抑埋在心中的沉郁在这一刻迸发,就连澹台夕玦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时的意识中究竟有着怎样的想法,他只是知道,他很愤怒,“是人,卓煜,不是牲畜!”
“有区别吗?”淡淡的一句话,似乎将澹台夕玦想要升起的愤怒尽数浇灭。
有区别吗?一刀落下,同样是黄土一抔掩埋,命归星海,人与牲畜,其实本无区别。只是当你屠刀落下,对准那些牲畜之时,你心中的负担,远远没有这样沉重。
“他们迟早会死,或者说他们不死,就是我们死。云荒二洲征伐何止千万载,这样的仇恨,你认为仅仅凭你这样的仁慈就能够化解?”卓煜的话语突然有着一种凌厉,好像在一层层捅破澹台夕玦心中的魔障,然而他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日晚霞浸血的临沧城中举族尽屠的景象,“这是战争,不是儿戏!”
杀戮,永远都没有理由,从来驱使杀戮的,都是利益。云荒二洲世仇万载,那一次战争,为的不是所谓的利益。无论是谁的利益,既然已经被牵扯其中,那便很难再从中挣脱出来。
“可有些人是无辜的!”澹台夕玦何尝又不明白那样的道理,战争,关乎云洲亿万苍生的杀伐,怎么能够有所谓的妇人之仁?然而有些人,原本就不该牵扯进来,这些所谓的上位者的博弈与那些人,并没有半点关系。
“我何尝又不是无辜的?”卓煜的嘲讽随即而来,“有意义吗?我走不了,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那么只有接受。他们这些人,有多少又是真正喜欢这样杀戮的呢?”卓煜将手指向那些负伤的将士,盯着澹台夕玦,一字一顿说道。
“天下无辜的人何其多?澹台夕玦,你能仁慈到什么时候?”这是卓煜第一次称谓澹台夕玦的名字。无论是先前的冷漠,还是所谓的嘲讽,都是在唤醒这个看似陷入战争魔怔之中的世家公子。卓煜不想看着澹台夕玦,因为心中的魔障,武道一途尽皆荒废。“如果你想改变,那么你就拿出能够主宰一切的实力!”
二十年来,澹台夕玦唯一修行的动力便是因为他澹台家世子的身份。然而现在,卓煜的一句话,似乎将澹台夕玦心中某种想法唤醒。他盯着卓煜,一下子明白了他话语之中的含义,对着卓煜半身鞠躬,良久,方才起身。
修行,实力。当卓煜说出这样的话,澹台夕玦方才明白,卓煜是在将他从那种迷途中唤醒。这些所谓的杂念,只会成为他武道修行之路上的阻碍。云荒二洲,亘古不变的真理,只有实力。
卓煜坦然接受了这样的礼仪,而此时,烟尘掠起,远处杀伐之声渐渐消去,大军折返,开始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