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镰骑出了流波山之后,比之云夔铁骑显得更为兴奋,在将士的安抚之下依旧不住嘶鸣。
连阔海下令休整片刻,此时卓煜方才看清自己所在地方真正的模样。世人皆说荒洲乃是北蛮之地,终年大雪积压,寸草不生,到处都是戈壁硗(qiao,一声)石,无法活人,直到此刻亲眼所见,卓煜方才相信什么叫做真正的不可活人。
逶迤枯涸的长河河床之上,浅雪积覆,露出原本干裂的泥土,草木凋敝枯黄,几乎可以看见裸露的泥土。整个原野之上,方言望去,几乎见不到任何人烟荒兽,四周荒芜一片,给人一种极其恐怖的死寂。
卓煜将目光移向前方青镰骑上的连阔海,看见他此刻搅作一团的眉宇,似乎也被眼前这样的景象震慑。祁阳关外的荒洲疆域情况稍好,却未有想到西走千里之后,所见的情景竟然如此糟糕,即便刘元庆、麴郃所见,怕也没有眼前这般荒芜。
这样的情况已经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以战养战的策略其实已经失败了大半,连阔海几乎可以断定即便他们攻破荒洲一些散落部族地营帐,所得的粮草也必然紧缺。
“将军……”王僧绰策马上前,轻声说道。
“好了,僧绰,已经到这一步了。”既然已经进入荒洲,既然已经为了如此贪天之功来到这里,那么即便不能流传千古,也当有一番轰轰烈烈才是。连阔海目光深邃,极目望向远方,冷日高悬,落下惨淡光芒,照在逐渐化去的浅雪之上,大地苍茫,而此刻,他们这支所谓的孤军,其实已经不再需要退路。
“出发!”连阔海轻喝一声,策动镰兽,朝着远处河山荒凉而去,六千骑军,骤然扬尘,逐渐消失在阒(qu,四声)无人迹的流波山麓。
荒洲靠西有一条极为有名的江河,叫做涯江,据传乃是月神浣纱濯洗衣裳之地。江水清澈见底,却因月辉流转落下浸入江底而异常寒冷。往年时候,这里定然热闹非凡,牛马成群,歌舞不绝,荒洲各部的年轻男女也会到涯江之侧,相互倾诉爱慕之意。
只是而今,涯江水流近乎见底,河中不见鱼虾,沿江两岸江畔,几乎只能见到少许策马而过的族人。
谷辽族是涯江沿岸的一处大部族,人口有数十万,一直以来都是涯江这里战力颇为强大的一部。谷辽族依附桀族而存,此次沮渠苍征集士卒,谷辽族也派遣了数千将士。在荒洲尽皆遭受饥荒之时,谷辽族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一些稍显偏远的族人已经活活饿死,还有更多的族人面临着死亡的胁迫,一些惨剧不断发生,乃至于出现过人吃人的情况。
此时涯江江畔一处偏僻毡帐之中,烈轲掀开破旧狼皮帷幕,从毡帐之中钻出。他将缠在腰间的布带勒了勒,又顺着稍显宽大的狼皮袄子理了理,眼眶之中看出一丝血丝。那处破旧不堪的毡帐之中,已经只剩他一人,年迈的额吉(母亲)趁昨日他外出之时已经随着族中其他北去的老人离开部族。家中虽然还有一些存粮,但烈轲知道,以他的地位,定然已经等不到族长从单于那里领来的粮食的分到他手中时候了。他将一柄弯刀挎在腰间,牵过那匹已经十分瘦弱的战马,将仅存的粮食搭在马背之上,朝着南边缓缓而行。
这里离流波山不远,饥荒之后,谷辽族部分族人已经离开部族,向着流波山方向而来。他们不是为了狩猎荒兽,因为冬季的流波山中荒兽极少,能够且敢于出来的荒兽多半实力极强,这些人往流波山赶去,是以一种极其天真的想法想要翻过流波山到达云洲。虽然多数人时常听说云洲那边的荒洲族人多半已经沦为奴隶,但即便是成为奴隶,依旧比饿死要好,尤其是对烈轲这些在族中并没有什么重要地位的人来讲,翻越流波山生存的希望,比留在族中祈求族长庇佑要强。
然而不久之后,烈轲蓦地停下,目光由呆滞变为震惊,再逐渐变成惊恐。他勒着缰绳,连同着此时同样惊慌的瘦弱战马,疾速朝着方才驶来的部族营帐方向奔驰而去。
远际,一道黑色长线骤然出现,像是自碧落海远来的潮汐一般,沿着涯江江岸奔驰而来。刘元庆一马当先,身侧乃是一名武道一品境界的背嵬军军士,手中未有擎旗,未有显现出任何标准,然而那身云铠,已然将他们的身份暴力。他们,来自云洲!
烈轲并未看清来人的装束,但他知道这并非来自谷辽族本部的人马,这样数千人的军队袭来,定然会掀起可拍的战争。烈轲惊慌失措下,疯狂地用脚跟砸在马腹之上,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叫喊着什么。
青镰骑已经全数交于杨兆兴同关林指挥,要么冲作斥侯,要么编入军阵之中。杨兆兴瞅见前方那名疾速策马的男子,随即对着旁侧一名青镰骑斥候小校高声喝道,那小校颔首点头,策动青镰骑,从阵群中奔出。仅仅片刻,便已追上看似疯狂的烈轲。同样的武道四品境界,此时的烈轲在那名小校手中竟然如孩童一般,瞬间便坠马被俘。那小校勒住青镰骑,翻身而下,一柄长刀刀尖冷冷抵在烈轲咽喉之中。而此时,杨兆兴所乘青镰,方才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