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关关城之上,徐凤来显得有些沉默地在一旁整理自己的甲胄装束,他稍显荣幸地同崔家最负盛名的天才人物崔璇分到了背嵬军望祁卫中一旗军士之内,晨起之时,他们便要同背嵬军将士一道参与城墙之上的防守,而他们所杀之敌的命魂,将会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进入燕皇所发玉符之中,成为他们最终名次拟定的凭据。
而此时,祁阳关外,兵燹(xian,三声)未熄,那道以将士亡骸堆砌而成的土坡已经逐渐升高,只是因着祁阳关本身关城奇高的缘故,使得坡顶与城墙顶端的距离,依旧宛若天堑一般。到而今为止,只有青镰骑凭借其逆天的腾跃能力能够跨至关城之上。而若荒洲四族想要将土坡向前推近,便已进入背嵬军将士羽箭的射程之内。
而今,自燕皇慕容昌初到祁阳关迄今,仅仅两日,沮渠苍便开始猛地集重兵进攻祁阳关各处堞墙,百万大军蚁赴而至,已然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
望祁卫这一旗校尉叫做葛老九,乃是一名二十九年老兵,武道修为二品境界,历经大小战役战场四十七场,身披三十余处伤痕,是望祁卫卫将颇为倚重的一名校尉。徐凤来同崔璇初至之时,他的脸色其实并不好看,只不过囿于上头命令,方才接受了徐凤来同崔璇的到来。
原本对于这样高修为的将士,葛老九是不会拒绝的。因为她手中真正有崔璇修为的将士仅仅他一人而已,就连徐凤来武道四品境界的修为,一旗百余人中,也仅仅只有十数人达到。然而崔璇同徐凤来的到来,只能够增强他们纸面上的实力,真正对于阵法的熟悉操演以及众人之间的默契配合,徐凤来等人只会对一旗将士的配合有所阻碍。
葛老九面色阴郁,目不转睛盯着关外从龙帐之中缓缓而出的荒洲将士,将手中的长刀松了松,身体略带轻松地等待着新一天的攻势。
徐凤来同崔璇都未有上前,只是随在这一旗将士之中。此时徐凤来已然换上背嵬军军铠,崔璇却依旧穿着她的素白武服同嵌丝银靴。精致的面庞上流露出一种超然的神情,给人一种极其孤傲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并非刻意流露,只是长年累月于朱门深巷之中习染的一种性格。
她是崔家这一代最耀眼的天之骄女,十九岁就达到了武道二品境界,更是被家族寄予厚望进入东宫一争太子妃位置的人选。这次来到祁阳关参加大朝试,便是为了在朝试中一鸣惊人,成为燕皇慕容藏昌关注的对象。
崔璇抱着剑站在城墙之上,将目光投向堞墙之外那道尸山土坡以及土坡之后荒洲大军的营帐之中,凝眸远视,带着一种极淡的冷意。
时间依旧流淌,只是荒洲那边依旧未有动作。崔璇将目光转向那个同她一起被分到这里的徐凤来,却发现那个男子竟然已经进入一种冥想状态,或者说,是一种像是在睡觉的冥想。
晨风轻抚她的脸颊,青丝吹动,崔璇的眼神从徐凤来身上移过,远处苍莽河山,骤然传来一声震天裂地的号角。龙犀角制成的号角被吹角者元力带动,于空中发出宛若歇斯底里一般的长嚎,而那声音婉转之后,竟带着一丝恰若哀泣的苍凉。
雪豹,镰兽,鬼方依次从荒洲营帐之中奔出,代表着荒洲最强的几大骑军正式向祁阳关展现出它绝强的姿态。月骑,青镰骑,鬼骑,每一支骑军,都是荒洲弱小部族的梦魇。他们的弯刀之下,不知屠戮过多少鲜活的生命,因为仅仅十余万人左右的强军,便展现出了百万人的凌厉杀意。
骑军踏着齐整步调朝祁阳关这边而来,徐凤来依旧云淡风轻地在那里陷入一种宛若睡眠地奇妙境界,而崔璇还是待在远处没有动弹。葛老九自然也没有时间理会这两个无干要紧的人,他不时叮嘱旗里的人多看看自己手中的刀枪箭矢是否准备到位,眼神却从未离开过朝着祁阳关赶来的荒洲骑军。
那些尾随骑军身后的,正是荒洲部族之中储备许久的大型攻城器械,云梯,冲车,井澜错落交织,几乎已是倾巢而出。
堆砌在祁阳关外的那道土坡并不长,荒洲大军陈列土坡两侧,枪戟林立,铠胄铿然,而沮渠苍连同荒洲其他单于并一干将领正勒马土坡之上,与祁阳关遥相对望。
荒洲大军糜费十数日,其实做的并非无用功,祁阳关箭矢能够攒射到的距离已经测出,而与百丈城墙同高,以十余万人性命为代价筑造的这道半人半土垒砌而成的土坡也已经建成,虽然它的外形更像是一座招魂台,四族为此也各自付出了数万人的代价,然而此时对于荒洲大军对峙祁阳关来讲却是一件极其有利之事。
若非连败之局对将士士气影响过大,沮渠苍怕也不会派遣沮渠长歌领青镰骑出战挽回颓势。
一连数日的休整之后,沮渠苍骤然携四族强军尽数而来,俨然已是不破祁阳关誓不罢休的架势。昨日龙帐之中的商议仅仅只是围绕各部军队攻击区域而已,此时大军既定,石鼓犀角奏吹,天地铮然,大战一触即发。
沮渠苍勒马立于人群最前侧,土坡之上,不时有小校策马往来,以旗语联络各族将士。青鸾盘踞天空之上,沮渠长歌策马而来,一把通体妖冶若紫,弓弦亦是紫蛟蛟筋接连的长弓,被他持在手中,并着一支看似奇异的羽箭,一齐递到沮渠苍手中。
那箭箭镩部分有无数细小的孔洞,回环缠绕,俨然已经构成一种极其特殊的阵法符文。而箭身通体,却是光洁一片,没有丝毫影响长箭于空中掠行的装饰。
这是桀族之中最为强大的鸣镝(di,二声)箭,整个桀族之中,这样的箭矢不过百余支。沮渠苍接过鸣镝箭,搭至紫蛟弓弦之上,猛然运力,拉开长弓,鸣镝箭随着沮渠苍的放手,直窜云际,在空中发出巨大的轰鸣之声,宛若雷鸣一般。
荒洲百万大军,随着那声鸣镝,向着祁阳关百丈城墙疾速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