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侯狩猎而来的猎物乃是被一种简单的符器炙烤而熟,整个队伍都未有使用明火,除了简单的将领之外,大部分将士吃的是燕军将士自备的粮秣,夯实的粗米面食造的如同岩石一般坚硬,只有长久浸泡符器煮沸的荒兽肉汤之中才得以松软下咽。
这次大军奔袭仅仅只带了四十日粮秣,剩下的便只有以战养战,从荒洲部族中掠去。待在流波山中靡耗时间,静静等候来自祁阳关那边的消息,整个队伍都显得异常沉默。
王僧绰已经习惯了那种被称之为石馕的军伍粮秣,他端着用木碗盛放的鳞鹿肉汤,将石馕浸泡其中,略等一会儿,和着汤水将石馕塞进嘴里,撕咬着将半软的石馕咽进喉管之中,又喝了一口肉汤,反复咀嚼,像是在品味一种难得的佳肴。
卓煜坐在杨兆兴身后,与澹台夕玦一起,毕竟以前并不相熟,两人只是简单的寒暄,便不再嘀咕,配合着大环境的沉默。
天空之间骤然有风掠过的声响,极其细微,卓煜却依旧能够有所察觉。此刻他的肉身以及神识都已经达到了一品乃至半虚的层次,唯独只有武道境界的感悟还差些火候,仅仅接近一品而已。那窸窣声响原本极其隐蔽,然而它带动的空间波动使得卓煜在一瞬之间便有了察觉。
佯装不知,继续低头吃着碗中食物。卓煜看见不远处一名将领突然将手臂一伸,一只云隼落下,扑腾翅膀,看似乖顺地站在那名将领手臂之上。
荒洲的雪隼与云洲的云隼都是军中饲养用以传递军情的绝佳鸟兽,这些隼类不但本身对空间有着一定的亲和与感悟,速度更是极快,从祁阳关到这里千里之遥,不过半日便可以到达。
王僧绰从云隼脚上捆绑的细小竹筒之中取出一片卷裹的纸笺,缓缓展开,借着天空之中幽冷的月光将它读完。豁然起身,来到连阔海身边,凑到他的耳畔小声嘀咕道,“将军,大将军那边已经传来消息,陛下与幽龙烛牛二军已经抵达祁阳关。”王僧绰并没有说谢玄安交代何时出山,只是将一些事情告诉给连阔海。连阔海自然便是知晓此时便是出山的绝佳时期,因为燕皇抵达祁阳关之后,已然能够牵制祁阳关那边荒洲将士的动作,至少短时间内他们不敢折返。若是荒洲四部此时不战而退,慕容昌决计不会让他们这般轻易撤离。这期间有着一段绝佳的空隙,足以支持他们完成这次奇袭。
“吩咐下去,两个时辰之后出发,让大家好生休整,斥侯放至百里之外,随时探查。走后将山中痕迹掩饰到位,不要留下后遗……”连阔海一连交代了几条事件,一直到王僧绰离开,整个人的情绪都显得比较激动,这次奇袭也许会是他这一生最为重要的一战,如果成功,他必将成为彪炳千秋的传世人物。
他的脑海中一直在回想大军出发之前所制定的一系列战略,包括如何迂回穿插整个荒洲腹心,包括如何以战养战,包括如何以最快的路线最小的代价赶到焉支山下。种种思虑在一瞬间将连阔海的神识充纳,他望了望此时夜空之中半缺残月,蓦地对自己流露出一个看似狰狞的诡异笑容。
天难谌(chen,二声),命靡常。是一将功成,还是万骨尽枯?
夜半,正是常人酣睡之时,大军已然开拔,卓煜所乘乃是一只成年夔兽,通体黝黑,鼻尖夔角稍微向内弯曲,四肢较之寻常夔兽来讲有些瘦弱,整个身形也未有其他夔兽那般庞大,却是杨兆兴专门为卓煜所挑选,是夔兽之中最善奔袭的种类。
大军缓缓朝着流波山北麓而去,那些夔兽以及人迹尽被后方斥候遮掩,整个山坳处最终竟与先前大军未至之时相差无几。
流波山夜间荒兽极少,大军行进之时所凝聚一种肃然杀气使得整个行军过程没有受到荒兽的袭击。即便是一些强大的荒兽,也只是从睡梦之中惊醒之后便接着陷入睡眠,乃至于立刻离开这一片区域。
卓煜跟在杨兆兴身后,已是接近整个队伍最尾端的地方,与他一起的将领,还有一个看似羸弱的玄甲骑将,突然间,一丝极小的空间波动出现在那名将领周围,卓煜不由产生一丝疑惑。王僧绰的云隼已经带着连阔海交于谢玄安的书信折返,而此时的空间波动却与当时相差无几,甚至说更加隐蔽。他迅速将自己疑惑地眼神收回,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情况,然而卓煜的脑海之中却想起了一种奇异的生物——空灵鸟,比之云隼更加隐蔽更加适合军中传信所用的天地异兽。只是这种鸟在云洲,已然近乎绝迹。
阚越望了望卓煜这边,似乎觉察到有人已经注视到这里,然而旋即表现出一种若无其事的表情,若是连武道三品的男子都能够发现他的秘密,那空灵鸟就枉称云荒二洲最为隐蔽的传信之鸟。至于杨兆兴,他自然知晓这个来自云夔军的将领并没有对于空间之道有多深的造诣。
北走不知多少路途,卓煜将自己所察觉到的一切都尽数摒弃,他已然能够猜测出此番大军将要到达的地方,正是与云洲一山而隔的荒洲,而他们,是作为一支孤军在向着几乎无可生还的沙场奔去。
此刻前方,天空骤然明亮,连阔海勒住战马,望着远处天际交接之间所出现的一轮红日,目光微虚,不由自主地将腰间佩剑拔出,指向那红日升起的天幕。
而他身后,六千余人持剑指天,将那凛冽的杀意,涌向远处荒洲辽阔万里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