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奇河山,瀑流自天而落,而成寒潭。此时望碧崖下,幻魃(ba,二声)领着卓煜来到这处寒潭周边,脸上堆起笑容,对着卓煜说道,“大哥哥,这里的水最是甘甜,你要不要尝尝?”
望碧崖天堑无涯,若非玄犴(an,四声),卓煜要到这里,必然大费周折。一路上虽然好奇,然而卓煜并没有过多的询问,此时见着停下来的幻魃,方才做声问道,“幻魃,这里就是我们要到的地方?”
“当然不是啊,我们要到的地方在那儿。”幻魃摇手一指,望向了望碧崖顶端飞流而下的瀑布中间一处地方。
卓煜顺着幻魃所指,运转体内帝雀之血,想要去感知那种冥冥之中的感召,却发现被一道屏障无形隔绝,甚至好没有先前疾驰而来之时所有的感觉强烈。然而他的直觉却告诉他,他要到的地方,就是那里。
“幻魃,你是怎么知道那里的?”那处地方横于望碧崖落瀑之间,极为隐秘,很难被人发现,卓煜心中疑惑这样的地方为何会被幻魃知晓,疑声问道。
“我就是在那里出身的。”幻魃半蹲在寒潭池边岩石之上,轻拘一捧潭水,凑到嘴边,扭过头对着卓煜说道,“过来啊,大哥哥,水很甜的。”
玄犴也靠了过去,舔着潭中幽碧不见潭底的寒水,不时回过头来看向卓煜。它很喜欢卓煜炙烤的荒兽,因而瞧见卓煜的眼神,竟然有一种难得的温顺与亲近。
卓煜笑了笑,朝着潭边走去,“待会儿能进去吗?”卓煜又对着幻魃问道。
却见幻魃嘟着嘴,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出来之后就进不去了,”然后她咧开嘴甜美一笑,“果子熟了就能进去了……马上就熟了。”
卓煜疑惑地看着幻魃,茫然一片,却见幻魃已经坐在石头之上,将脚放进潭水之中,扑腾着潭中碧水溅起水花。
卓煜无奈一笑,知道幻魃所知也就如此,心中即便有疑惑,也没在多问,既然她已经能够感知到那所谓的果子就快成熟,想必时间并不会太久。观景养道,坐待此间果熟,也算是一种惬意。
卓煜来到潭边,半蹲而下,伸手刚一触及潭中碧水,一阵巨大的灵魄波动顺着他的血脉传入幽府,直至他的脑海之中。这种感觉,他曾在澹台鸢凝聚夔兽虚影之时有过,而此时触碰到潭水所感受到的这种灵魄上的波动,却是强烈不知多少倍。而他体内的帝雀之血,骤然之间,幻化虚影,一声轻吟,立在潭中碧水之上。
灵幻的羽翼振动之时,带着一种不同于人间色彩的嫣红,流泻虚空之中,这是卓煜第一次看清楚那滴令卓家举族尽亡的帝雀,一种极为强烈的震撼使得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恐惧,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而幽寂的碧潭此刻荡起漪沦,一圈连着一圈向着潭水四周扩展开来,正在戏水嬉戏的幻魃此时露出一种极为依恋的申请,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亲人一般。玄犴四肢匍匐在地上,像极了乖顺的家畜,全然没了丛林霸主的威势。
天地之间元力,被这明红色的帝雀唤醒,朝着这出碧潭中心汇涌而来。而那只振翅碧潭寒水之上的帝雀灵魄虚影,仰头轻吟,旋即俯身朝着那池碧水,钻了进去。而扩散开来的涟漪,此时静悄一片,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卓煜站立寒潭之侧,眸眼闭合,一动不动,已然进入有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之中。
潭水幽碧,往下数十米已全然不见光线,而此时帝雀虚影却并没有停止。潭水此时深的仿佛见不到底,无数寒气朝着这外来的奇异生物涌来,却又像是极为恐惧似的不敢接近。碧水之中一些奇异的生物,此刻对着这明艳妖冶却灼烈异常的虚影,同样尽皆退避。这团明亮似火的光团,此刻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潭底飞去。
天地云涌的元力消弭殆尽,这潭水周遭静的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生机。幻魃望着卓煜,又看了看此时寂静的潭水,略微沉思片刻,对着玄犴点了点头,一个猛子,朝着潭水扎了下去。
幻魃下游的速度非常快,这处碧水她已经十分熟悉,然而她却从来没有到过潭水最深的地方。她嗅着帝雀虚影留下的味道,那种冥冥中源自灵魂味道的牵引,顺着帝雀飞过的痕迹,像是坠落悬崖一般,飞速下坠。
数千米寒潭,幽锁望碧崖附近河山无数灵气,离潭底愈近,那种元力的流转越是明显,帝雀穿梭而过,发出一种令常人难以想象的色彩,通身明红见见变得更加灵幻,映透着天地锦绣无法舍去的一种奇异,将周围的元力像流苏一般挂在身后。
潭底一瞬之间,豁然明亮,一道无形光璧隔绝此时重达数万斤的水流压力,将外界一阻,形成一处仿似独立的空间。那种力量却不是一种真正的元力,而是一种极为纯粹的灵魂力量,而这灵魂力量的源头,一只盘踞而卧的紫色虬龙蓦地睁开双眼,一道淡紫色的光芒朝着那只帝雀虚影投来,穿影而过,贯透无尽潭水,将流波山上方澄澈蓝天之间的元力搅动,云层变换,却透出一种万年哀默的寂落。
那只紫色虬(qiu,二声)龙也是灵魄一般的幻体,双眸恰似巨大的黑色珠玉,长须缓缓飘荡,在潭底虚立的这一方空间,透出一种无形的威压。
龙,与帝雀一般得天地钟爱的生物,云洲消失或许已经长达万年之久的存在,此刻以一种灵魂的形式,在流波山这出隐蔽的寒潭,出现在同样早已消失不知多少岁月的帝雀虚影之前。
那种自龙眼透出的寂寞,像是在诉说一段无尽哀伤的往事,让此时振翅悬于空中的帝雀,同样发出了一种常人无法听见的哀鸣。龙的眸瞳只是带着一丝寂落,而此刻帝雀眼中,却是流出来仿似泪水的幻滴。她在哭泣,以一种携带万年沧桑不见天地的哀默,哭泣。
因为她的眼中,那只本该与她存在于同一时代的至强存在,此刻,被四道狰狞悬立,布满符文的黑色铁链,紧紧锁住。他是一只囚龙,被囚禁不知多少岁月,拥有漫长生命,却无法自身兵解的龙魂。他与孤独陪伴,在这一方潭水的底部,连曾经翱翔的碧空都无法看见,就这样与这些永远无法涌进虚璧被感知的死水一道,一点一点,被岁月湮灭。
龙须缓缓飘荡至帝雀眼角留下的泪珠,像是一双手轻轻抚摸着恋人滴落泪痕的脸颊。帝雀蓦地抬头看着那被囚禁的虬龙,一丝震惊在她眼神中闪过。圣人,她看见那人一剑斩断龙身,她看见那人从虬龙的残躯之中抽出龙魂,她看见那人亲自在铁链之上刻下符文。而那一刻,天地失色。
有圣人斩龙,锁魂于此。
帝雀此时眸眼中流露出来的是无尽的愤怒与无奈。她认得那人,她甚至能够知道那人的名字,聂苏。妖啄红尘,圣人聂苏一剑挥斩,自此云洲尽是人族天下。他是云洲最为传奇的圣人,他是十数万年间云洲最为强大的存在,他有一柄剑,名唤玄黓。
那人曾经一剑,将她斩落。
此刻帝雀脑中的意识开始逐渐苏醒,取而代之的不是欣喜而成为一种无奈,她仅仅只是一滴鲜血,此刻连脱离人而存在的能力都不曾拥有,她又能够做些什么?她只是记起了那道剑意,那道天地独有乃至亘古的强大剑意。
然而虬龙此刻龙须飘动,看着帝雀,像是在发出一种源自太古的哀求。是的,他们曾是太古时期云洲的主宰,然而因为那人,被锁在这里,不见天日。他此刻对帝雀的哀求,不是求她将自己从这里救出,因为他知道即便无尽岁月已经过去,那圣人刻下的符文,依旧不会消弭,即便他此刻拥有原本强绝一时的实力,依旧无法破开那人留下的符文。
他是在渴求她将他杀死,将他吞噬。他知道帝雀的空之一道达到大道巅峰,可以拥有吞天的威能,他知道太古之时的那只帝雀,便是拥有这样的力量,他只是希望此刻眼前的这只帝雀,能够将他吞噬,让他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他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寂寞,即便长久的沉睡依旧让他感到一种生命的恐惧。他要死亡,他渴求死亡,而此刻,是他唯一的希望。
碧水池边,卓煜大脑之中一片混沌,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全然没了意识。而原本打算深入寒潭的幻魃,此刻已经从潭水中钻出。她虽然是灵体,然而毕竟不是等同于此刻帝雀虚影一般的灵魄,强大的水压将她从彻寒的潭水中逼出,此刻的她,正一脸焦急地望着卓煜,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此刻潭底之下,那一滴帝雀之血所幻化的帝雀虚影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她无法对那虬龙做出回应,因为此刻的她,已经没有能力能够成为曾经玄火吞天的存在,她仅仅只剩下一丝灵魄,仅仅只剩下一滴精血,她又该拿什么,来拯救渴求一死的虬龙。
做不到。因而她对着那些悬立的铁链,发出无尽的哀嚎。她旋即振翅,向着寒潭水面飞去,那被龙须缠绕的翮(he,二声)羽,对那锁在圣道符文铁链之下的虬龙发出她的念识——等我!